第七十五章情場戰場
第七十五章情場戰場
宋顯麟感覺到繆鳳舞悲憤的氣息噴到了他的臉上。他下意識地偏了一下頭:“雖然這里比較偏,但是你喊這么大的聲音,也很容易招來人。”
繆鳳舞流著眼淚,坐回地上去:“我不過是這宮里上百御妻中的一個,我只想本分地侍君忠上,為什么你們一個一個都來逼我?我不想做的事,我不愿意知道的事,你們一件一件地擺到我的面前。我只是一個美人,讓我安安靜靜地地陪著皇上,不好嗎……”
她一邊哭一邊喃喃地訴說著。宋顯麟坐到她的身邊,側臉看著她,聽她低低地哭訴。
直到她把情緒都宣泄出來,只剩下偶爾的啜泣,他才開口說話:“今晚的事……對不起,我也沒想到今天會這樣……”
“你強迫我去偷訪太極宮,你卻不知道那里會發生什么事?你到底是什么目的?”繆鳳舞不相信他的解釋,用疑問的目光看著他。
宋顯麟拉她起身,走到岸邊的那片林子里,他仰頭四下觀察了一番,攜著繆鳳舞躍上了一棵枝葉茂盛的平頂松樹上,將她放在一個結實的枝椏上坐好。自己坐到了她的對面。
“我……大概知道一點太極宮的事,但是今晚發生的事,完全不在我的預料之內。”因為看到了那樣的事,宋顯麟有些難堪,手下不停地搓著那松樹的樹皮,“我前些日子從西北回京,在家休息三日后,回宮復職。營內要好的兄弟告訴我一件事,說太極宮那邊換了防衛,侍衛營只負責外圍巡邏,太極宮內的宿衛由茂春帶去的一批宦人接了手。”
“茂春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他奉旨行事,侍衛營當然要從太極宮內撤出來。可太極宮一向是宮防重地,沒有說明原因就換了防,我心中當然會有疑問……”
“所以前天晚上,我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分,探進太極宮內,也沒有特別的目的,只想弄明白事情真相,以防將來發生什么事,侍衛營不知內情,就會很被動……”
“那天晚上,我就在宣和殿中看到了皇上,他也是在先帝的牌位前上香叩頭,也是那個女子彈那支曲子。隨后,皇上就坐在那女子的身邊,與她很親密的樣子。他叫她璇子……”
“璇子是誰?”繆鳳舞只覺得心里悶悶地,像是被一團亂棉絮堵住了一般。
“說來話長,那是先帝時候的事了……”宋顯麟抬頭望著星空,嘆了一口氣,將先帝的兩位寵妃與那《雁渡寒潭》的故事,講給了繆鳳舞聽。
繆鳳舞聽了那久遠以前的故事,將頭靠在樹枝上,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樣說來,皇上與那位白妃……”
“這其中必有一番夾纏不清的糾葛,只是我們不在那當時,沒有辦法弄清事情的真相。”
“可是照你這樣說,那位白妃不是已經殉了先帝而去嗎?現在太極宮里那位又是誰?”
“皇上登基已經八年了,我在侍衛營供職也有四年了,如果那位白妃沒有死,還生活在這座皇宮里,皇上不會最近才有異動,我也不會剛剛有所察覺。我問過皇城四門的守衛,最近也沒有民間女子被帶入宮內。太極宮那女子的真面目,我會設法查清楚……”
繆鳳舞卻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心中一動:“會不會是一個替身?你知道原先宛清宮里的那位洪寶林嗎?她曾經受人蒙哄,在皇上經過金鵲亭時。彈過那首《雁渡寒潭》……后來有一晚,皇上召幸洪寶林,從那一天開始,洪寶林就不見了……”
“哦……”宋顯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繆鳳舞的話,他上了心,只是未經確證的事,他不好說什么。
“到底在皇上的身上,發生過什么事情,以致他到如今依然無法釋懷,要做那樣的事情來報復一個死去的人?”繆鳳舞想起行曄在宣和殿中的失常言行,心中就悶悶地痛著。
在她的心中,行曄一直就是一個光輝而燦爛的男子。他即是一個威震四方的帝王,又是一個風流英俊的郎君。尤其是私下里,他對她的柔情蜜意、百般恩愛,已經溺斃了她的一顆心,讓她覺得自己只有誓死忠愛這個男人,才配呆在他的身邊。
可是今晚宣和殿內那殘忍的一幕,在她無限美好的想像中撕裂開一道破口。雖然她告誡自己,不清楚事情真相,不要妄下結論。可是她依然無法接受現實,就仿佛她視以為珍寶的一粒明珠,某一天突然看到那上面有一個瑕疵。
因此她急于要知道,是誰把她的寶貝給弄壞了。
“既然你讓我看到了那樣的一幕,如果你查明白真相,就應當告訴我知道。”繆鳳舞看著對面的宋顯麟,今晚沒有月亮,在昏幽幽的夜色里,他的眉目不太清楚。
“好!”宋顯麟點頭答應。
“你還沒有回答我另一個問題。你是侍衛統領,掌握宮內的異常狀況。方便發生突發事件時,提前防備。可是你為什么一定要我知道這件事?”
宋顯麟拍了拍手上的松樹皮,把身子往前一傾,離她近了幾分,認真地說道:“你不知道嗎?婆婆很擔心你,她說你太癡,不懂得宮廷生存的法則。她一直想讓你明白一件事,后宮是一個戰場,而不是一個情場。女人們對皇上的爭奪,不僅僅是出于愛,更多的是出于利益。如果你不明白這些,只知道一腔熱血愛著皇上,到最后你只會被傷得體無完膚……情深不壽,這個規律在歷代后宮之中,屢屢被證實。”
繆鳳舞聽了,撇嘴苦笑:“原來是為了這個……宋統領一番良苦用心,我領會了……只是你這一壺茶太燙太苦,容我慢慢喝。認真說起來,我與宋統領不過是幾面之識,卻一直承蒙你關照,實在是感激不盡。”
宋顯麟低低地哼笑一聲:“感激不必了,我也只當你是一個自家……我以前是這樣想的,不過你如今是宮嬪了。這樣說未免失敬。”
他這樣說,讓繆鳳舞感覺到很放松,于是她隨口說道:“如果我真是你家妹妹,就該有淑妃那樣的高傲驕矜了吧?”
“我希望你學宇文皇貴妃,懂進退,能屈能伸。”宋顯麟正經提醒她。
一說起內宮的妃嬪來,繆鳳舞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從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一個小小的象牙雕盒子,妝臺上裝戒子的那種小盒子。
她將那小盒子遞到宋顯麟面前:“我有一事相求,麻煩宋統領幫我一個忙,找人驗一下這盒子里的香,我想知道這里面摻了什么東西。”
“誰給你的?”宮中說起香料藥品。總是讓人浮想聯翩,宋顯麟接過那盒子,機警地問道。
“……”繆鳳舞沉吟一下,還是不打算告訴他,“你只說幫不幫這個忙?”
宋顯麟見她竟不完全信任自己,心中郁悶,口中卻說道:“也不是什么難事,我拿出去讓人驗一驗便知。以后你若有事找我,就讓人去御膳房跟婆婆說,你想吃她做的雙蛋蒸豆腐,我自會想辦法去見你。”
“這是你跟婆婆商量妥的法子嗎?”繆鳳舞見他早有準備的樣子,心中訝異。
“你大可放心,后宮雖然險惡,卻不是人人都想害你……我就不會有害你的心思。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宋顯麟說著,就要起身去提她。
“你稍等,我還有一事不明……”繆鳳舞一擺手,看樣子想問什么,卻稍稍卡了一下,“那個……宣和殿里的那位女子……她一定很痛苦吧?為什么她連哼一聲都沒有?即便被堵了口,也應該能哼出聲音吧?”
“她被點了啞穴。”宋顯麟想也不想,脫口便答。
“皇上竟會這個?”繆鳳舞心中一凜。
“不是皇上,是茂春。你不要小瞧了那個宦官,他可是這宮里少有的高手。他在皇上身邊十多年,對皇上死忠。皇上對他的信任,超過了這宮里的任何一個人……連太后也不及。”
“那馬清貴呢?”繆鳳舞又想起另一位有權勢的宦臣。
“馬清貴……與國丈是一黨,這個大家都知道。皇上與太后對他頗有忌憚,這么多年也奈何他不得,這件事說起來,其實很復雜,有空再細說。你只記住一件事,得罪馬清貴,比得罪皇后還可怕,自己小心吧。”
說完,他將她從樹頂帶下去,攜著她迂回繞道,在夜色中穿行了一陣子。便來到了麗正宮的后院兒。
翻墻進去之后,正好是麗正宮的后殿。往東一繞,就到了棲鳳閣的門前。
宋顯麟示意繆鳳舞進屋去。繆鳳舞看了一眼,發現屋內還掌著燈,估計是含香在等著她。她再一轉頭,就發現身后空無一人,宋顯麟已經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她嚇了一跳,四下去瞧,也不見他的影子,頓時覺得后脊背涼嗖嗖地,趕緊上前推開門,閃進了屋內。
含香正守著燈打瞌睡,聽到門響,激靈一下子跳起來,見是繆鳳舞,才長舒一口氣。她也不多嘴多問,只管上前將一個暖爐塞進繆鳳舞懷里:“手都涼透了,快暖一暖吧。”
“含玉她們呢?”在外面凍了半夜,冷不丁身上一暖,繆鳳舞不由地吸了一下鼻子,往臥房里去。
“我早打發她們先睡了。”含香扶她進去,張羅著打來熱水。繆鳳舞簡單地洗了洗,便上床躺下了。
那一晚,她幾乎沒有睡著覺。宣和殿中那驚悚而匪夷所思的一幕,一遍一遍地在她的腦子里回放。她想著那個叫白璇子的前代寵妃,想著《雁渡寒潭》,想著那個被點了啞穴的面具女子,一陣一陣地打著冷顫,一直折騰到天亮。
這一天,正是藍淑妃在她的瑤華宮大擺賞菊宴的日子。
皇后曾經稱贊藍淑妃的菊園,是內宮的一大盛景。當繆鳳舞置身其中的時候,就知道那稱贊一點兒也不虛。
位于瑤華宮東側的這一座菊園,四下圍墻是由粗大的原木砌成,本木本色,天然質樸。園子的頂棚,是由木架搭起的兩面對撐的坡脊,一個一個方正的小木格子里,鑲的全是淡黃色半透明的琉璃瓦片。陽光從那琉璃瓦上透進來,照得滿園子黃燦燦的,再加上一園子的金菊盛開,簡直就是一個明麗輝煌的世界。
那擺滿金菊花的花架子,此時都被挪到了四下靠墻擺列。騰中出間一塊很大的空場地,做為排布宴席之用。
闔宮世婦以上的妃嬪都收到了藍淑妃的邀請,正是她權灸勢熱的當口,也沒有人敢駁她的面子。藍淑妃是個愛鋪排的人,正好借機顯示她在后宮的隆盛之勢,因此宴席的現場布置的富麗奢華。
太后正當中端坐,皇后陪在左手。藍淑妃今天身為東道主,陪在太后的右邊。
她今天穿一身亮藍的錦羅宮裝,衣袂裙擺處疏疏地繡著各種姿態的金色菊花,很是應景。在菊園中明黃色調的映襯下,越發顯得她嬌麗嫵媚,艷色逼人。
皇后一身深青色五彩翟鳳的大衫常服,頭戴一對玉鳳銜寶簪,既端莊穩重又顯氣派,相比之下,藍淑妃一身明媚的衣妝,就顯得輕浮了。
宇文柔珍依舊未到。后宮之中,她是唯一一位敢于不向皇后省晨,也不來應酬藍淑妃宴請的人。她的席位事先已經排好了,如今空著,藍淑妃的臉上不免有些訕然。
“這個時節,柔珍正服用溫香丸,不能飲酒,來了不盡興,不來也罷。”太后替宇文柔珍開解。
“太后最偏心,什么時候也寵一寵我?我要是有太后這般罩著,我也可以在后宮里無法無天了呢。”藍淑妃被宇文柔珍這樣損了顏面,可不是一回兩回了。她撒嬌一般抱著太后的胳膊,端起一杯酒來:“既然太后替貴妃說話兒,那不如也替她喝一杯吧。”
太后佯裝在藍淑妃的臉上扭了一下,笑罵她道:“你都敢逼哀家的酒了,你還不夠無法無天嗎?再慣著你,你就該生出翅膀飛出宮去了呢。”
藍淑妃笑著,手中的酒杯依舊舉在太后的面前:“臣妾就算生出翅膀,也不愿意飛出宮去,這宮里有太后跟皇上疼著臣妾,外面可找不到這么好的去處。太后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臣妾的這杯酒,太后一定要賞臉的……”
大家哄鬧著勸太后的酒,繆鳳舞坐在末位的席上,被這細一聲尖一聲的笑鬧吵得腦子疼。她昨晚一宿未睡,此時被那琉璃棚頂透進來的陽光一照,渾身暖洋洋的,困倦不堪。
她趁著沒人注意,正用手托著額頭閉目假寤,突然感覺身邊有人扯了她一下。
迷迷瞪瞪地,她轉過頭去看,是一位素裝婦人,正坐她在身邊那空席上,扯著她的袖子,沖主位努努嘴:“別睡了,皇上來了。”
繆鳳舞一聽“皇上”二字,腦子如浸了冰水,一下子就清醒了。她順著那婦人的手勢看去,可不正是行曄坐在太后的身邊嗎?大概是因為他替太后擋了酒,藍淑妃正膩在他身上不依,非要罰他再喝三杯。
在黃暖的陽光下,在滿園的金色菊花之間,一身明黃龍袍的行曄,簡直如天君神帝一般氣度不凡。他肆意地笑著,灑脫地舉著酒杯,連飲三盞,酒意微醺,星眸半瞇,魅惑勾人。
繆鳳舞一時恍惚,意識有些混亂。
一個是昨晚宣和殿中那個魑魅一般殘酷瘋狂的行曄,一個是菊園中這個明朗英偉的行曄。她分不清哪一個是夢幻,哪一個是真實。
身旁的那位婦人見她錯愕的樣子,又拉了拉她的袖子:“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繆鳳舞回頭,打量著這位素未謀面的女人。她大概三十歲左右,穿一身紫青的衫裙,外罩一件銀杏色立領對襟無袖褙子。
她這一身服飾,往這菊園中爭妍斗麗的眾妃嬪之間一坐,不知道的還當她是哪一宮管事的女官。
倒是她天生清麗雅氣,為她的形象提色不少。
尖尖的下巴,窄窄的雙頰,卻生得一雙亮汪汪的大眼睛。可以想見,她若再年輕十歲,必是一位出眾的女子。
見繆鳳舞一臉不識的樣子,含香俯身過來介紹道:“主子還沒見過靖孝長公主吧?公主一向深居簡出,甚少出宮。”
繆鳳舞趕緊挪一下身子,面向靖孝,頷首示意:“嬪妾有眼無珠,長公主莫怪。”
靖孝拍了拍她的手,和氣地笑道:“我不過是一個賴在娘家不走的老姑娘罷了,繆美人不必如此拘禮。你雖不識得我,我卻早就聽聞你的大名了,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傳呢。”
繆鳳舞客氣地應著,心中暗想:原來傳說中的那位長公主,竟是如此樸素溫厚。
“我看你不太舒服的樣子,一會兒她們鬧起來,你就趁個空子回去吧,有人問起,我替你擋著。”靖孝把著繆鳳舞的手,溫柔可掬地說道。
“謝謝長主公。”繆鳳舞也正有此意,她實在是太乏了。
正在此時,她聽到主位上的藍淑妃揚起嬌媚細膩的嗓音,纏著行曄道:“皇上,都說繆美人舞跳得驚世絕艷,可是我們這些后宮的姐妹,還沒有一個人有幸見過呢,今兒臣妾擺宴,皇上可否讓繆美人當場跳一支舞,算是給臣妾撐撐場子,好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