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登枝

第一三五 山中險遇

第一三五山中險遇

第一三五山中險遇

那長條木箱的頂蓋一揭。繆鳳舞在一瞬間的眼花之后,看到眼前的兩個人,她的心便“嗖”地提了起來。

倒不是這兩個人的長相有多么恐怖,而是因為她看到的,是兩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以她目前的處境,有什么事情能比看到兩個陌生的男人在上方虎視眈眈地盯著她更恐怖?

她倒吸一口氣,忘記了自己正躺在一輛尸車上,繃緊身體,沒有動。

那兩個陌生男人看準了繆鳳舞的面孔之后,互相對視一眼,一齊出手,各抓住繆鳳舞的一側肩頭,將她從那長條木箱中拎了出去,身子一躍,就跳下了運尸車。

繆鳳舞腿不方便,連掙扎都掙扎不得。她惶惑地打眼四望,哪里還有那位鞏姓男子?倒是徐富遠遠地靠著一截老樹干,瞪著死魚眼看著她。

“你們是誰?”繆鳳舞本能地問來人。

那兩個人穿著鴉青色的衣衫,沒有遮臉,面相看起來很兇。他二人也不答繆鳳舞的問話,其中一個摁著繆鳳舞的肩。另一個“嘡啷”從腰間拔出佩劍,直接抵在了繆鳳舞的脖子上:“娘娘既乘了這輛運尸車出來,就該跟這車上運送的人是一個命運。娘娘不用擔心身后之事,那邊那個老頭兒正等著給娘娘收尸呢,娘娘安心地去吧。”

繆鳳舞如聞晴天霹靂。

聽這二人稱呼她娘娘,那應該是朝廷的人。鴻天會與陳國人都不用這個稱呼。可既然是朝廷的人,為什么不是救她?而是殺她?這兩個人到底是哪一伙兒的?

念頭只是一剎那,求生本能,繆鳳舞在那個人尚未舉劍之時,偏頭張口咬向摁住自己的另一個人。

被咬之人沒想到她不躲劍,反而轉過頭來咬自己,稍稍一躲,人也往后退了一步。繆鳳舞就趁他抬腳后退的功夫,整個人用力往那人的身上撲過去。那人被撲得往后一仰,腳下不穩,搖搖欲倒。

繆鳳舞此時也顧不上腿傷,邁開大步往那人要倒的方向跑去,拽得那人終于站立不住,向后倒去。他扯住繆鳳舞肩頭衣服的那只手依然未松,“嘶啦”地就將她外頭的緞子襖撕裂了。

繆鳳舞管不得這些,只是拼命地往前跑,身上的襖袖子終于在那人的拉扯之下,被撕脫了下來。繆鳳舞干脆將襖袖往下一褪,丟給那人扯著。她擺脫了牽扯,拼命地向前跑去。

這一連串的動作,說起來話長,其實只發生在一瞬間。后面的人剛把劍拔出來。繆鳳舞已經往另一個方向跑去。等他仗劍去追,恰趕上繆鳳舞拖倒了他的同伙兒。他被同伙兒絆了一下,穩住身形之時,繆鳳舞已經顛著腳跑出兩丈開外了。

不過兩丈的距離,對這些殺手來說,不過是一步之遙。因此那人并不急,扶起了他的同伙兒,兩個人一齊去追繆鳳舞。

可是就這兩丈的距離,事情便發生了逆轉。

兩人一步剛邁出去,兩側的樹林中便傳出有人奔跑帶出的風聲,以及樹枝被刮碰到發出的“沙沙”聲。顯然來人并不避諱被他們發現,而且光聽腳步聲,人數可不止兩個。

他倆兒警惕著兩邊的動靜,稍一分神,又讓繆鳳舞跑出一段距離去。

片刻功夫,樹林里的人悉數出現。一共有六個人,兩個人飛奔向前,截住了繆鳳舞,將她控制住。另外四個人圍住兩位青衣人,拔劍在手,拉足架勢準備開戰。

繆鳳舞正咬著牙往外逃。突然就被后頭的人拽住了。她沒有那等耳聽八方的功力,還以為是青衣人追上來了,正認命地縮了脖子,準備挨一劍,就聽身后傳來刀劍相擊之聲,已經打起來了。

她轉頭,見四個黑衣人已經與兩名青衣人打在了一處。那兩名青衣人已經料到今天的任務不可能完成了,邊打邊撤,四名黑衣人卻不依不饒地追纏相搏。

繆鳳舞見了這突然冒出來的黑衣人,略略地松了一口氣,隨即又嘆了一口氣。

這六個人的裝束,她真是太熟悉了。她從上元節那日被劫之后,就一直在與這種裝束的人打交道這些人是鴻天會的殺手。

她的生命暫時保住了,可是她的自由又沒有了。

那個徐富一定是收了哥哥的銀子,暗中又收了那青衣人的銀子。徐老頭兒放了鞏大哥的鴿子,將她拉到了另外一個地方,打算讓那兩位青衣人殺了她之后,隨便和這車里的尸體一起,往山坳里一丟一埋。

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鴻天會的人竟能得知她就在這輛運尸車上,一路追出了昂州城。

這下可好了,出了昂州城,外面天大地大,行曄和繆鳳剛都難找到她了。

鴻天會人多勢眾,追得那兩名青衣人倉皇不已。終于在殺到這條山路的拐彎處時,被四名鴻天會徒眾圍住,兩個人抵擋不住,被四劍穿胸刺透,倒地而亡。

靠在不遠處的徐富。見此情景,邁開老腿就要往山里逃。一名黑衣人幾個縱躍就追上他,將劍橫著一掃,徐富那顆蒼老的頭顱便“嗖”地飛離了脖子,直飛到死人堆的上方,落下來,跌進了一具尸體的懷里。

這血腥的場面令緊張的繆鳳舞胸口處一陣翻涌,差點兒吐了出來。她趕緊轉過身,令旁邊的黑衣人以為她又要逃,出手反剪了她的雙手。

四名執劍的黑衣人已經匯合過來,繆鳳舞轉過頭來,要求道:“你們這么多人,我既落入你們的手中,逃不掉的,先放開我,我要去看一看,那兩個青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一名黑衣人搖了搖頭:“沒用的,我已經探看過了,沒有任何能夠標志身份的物件兒。不過你自己有什么仇人,心里應該清楚。先跟我們走,到了地方安頓下來,你再慢慢猜測吧。”

仇人?繆鳳舞心里稍稍迷茫片刻,立即便透出一條縫隙來。

這些人稱呼她娘娘。應該是習慣性的。她在朝上沒有仇人,必定是后宮里的人。這樣一想,她心里大概就有數了。

她思量之間,那些黑衣人已經將尸車上最后幾具憤憤尸體丟下來,將她往那車廂里一丟,隨即跟上兩個人看住她,其余人坐在車前頭,趕著馬車往前走去。

車上雖然已經沒了尸體,但是尸腐之氣仍在。因為剛剛逃命時跑出去那幾步,她的腿傷大概是崩開了,正痛得鉆心。

車廂很高。她看不到四周,只能仰頭去看頭上的一方天空。太陽在她的左邊,據此判斷,這些人正帶著她往南去。

在死人堆里躺了半宿,剛剛又受了驚嚇。繆鳳舞此時就覺得渾身虛脫,坐也坐不住。可是車板上到處遺留著死人的毛發腐液衣物殘片,她又不能躺下去。

馬車上山下坡,顛簸不堪。她就坐在車廂的正中央,搖搖晃晃,勉強自己挺住,不要躺倒。

他們在平周山的南坡下去,又抄小路往西走了一段兒,繆鳳舞的耳邊漸漸地傳來雞鳴狗叫之聲。

當馬車終于停下的時候,繆鳳舞已經支撐不住,爬到車廂的后板那里,等有人將擋板一掀,她迅速地撲向馬車外,坐在地上就吐了起來。

胃口空空,她只能一陣一陣地干嘔。正吐得眼冒金星,感覺有人扶著她的肩膀,一碗水遞到了她的眼前。

她平順了氣息,轉頭看清遞水之人,怒火中燒。強烈的情緒刺激到她的胃,她又轉過頭去,干嘔了起來。

“喝兩口水吧,瞧你吐得臉都漲紅了。”被繆鳳舞怒瞪了一眼,賁允炎并不生氣,耐心地蹲在她的面前,將盛水的碗送到了繆鳳舞的唇邊。

繆鳳舞緩過氣來,伸手“啪”地就將碗拍飛:“是誰把我折騰成今天這個樣子?你倒好意思在我面前假好心?”

賁允炎似乎料到這第一碗水是保不住的,向后一伸手,屬下又遞上來一碗清水。他極有耐心地將那碗水再遞到繆鳳舞的唇邊:“喝口水你會好受一些,屋子里已經煮好了粥,你去洗一洗,就可以吃飯了。”

繆鳳舞白他一眼,也不說話,搶過碗來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的水。然后爬起身來,拖著傷腿,一瘸一拐自己往屋里去。

賁允炎在她身后,很無奈地搖頭道:“今兒若不是我的人及時趕到,你此時可就葬身山坳了,你難道就沒有一絲的感激之意嗎?”

“陛下若要我感激,現在就送我回宮。否則的話,你跟那些追殺我的人沒有區別。”繆鳳舞頭也不回,自己瘸著進了屋。

這是一間典型的農舍,土灶鐵鍋,木桌木凳。進了里間,是一張窄窄的木板床。繆鳳舞拖著傷腿走到床邊,往床上一撲,倒在那里喘著氣,心里別提有多郁悶。

過了一會兒,有腳步聲走了進來,近到床前,小心地對繆鳳舞說話:“夫人,那邊備了熱水,夫人腿上有傷,不方便沐浴,擦洗一下無妨的。這是一身干凈的衣服,夫人這一身衣服,實在是折騰得不像樣子了……”

繆鳳舞略轉了頭,看到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婦人正恭敬地看著她。這婦人一身農婦的打扮,粗布衣裙,包著頭巾,但是她的眼睛卻是精亮有神。

繆鳳舞撐著床坐起來,看著婦人問道:“大嫂叫什么名字?”

“吳湘玉。”雖然不知道這名字是真是假,但是那婦人答得倒挺痛快。

“吳大嫂,這是什么地方?”

“夫人……莫要為難我,我若說了,外頭的人會殺了我的。”吳湘玉縮了一下脖子,低頭避開繆鳳舞的眼光。

繆鳳舞哼笑一聲:“吳大嫂這精氣神兒,一看就是個習武的練家子,難道你不是鴻天會的人嗎?你們內部還會自相殘殺?”

那吳湘玉倒也不否認,只是說道:“我只管照顧夫人的起居飲食,夫人若有何疑問,不妨去問外頭的那位陳先生。”

“陳先生?”繆鳳舞透過門縫兒,看了一眼在外頭與屬下交談的賁允炎,冷哼一聲,“看來我要叨擾吳大嫂些日子了,大嫂辛苦,現在幫我把熱水端過來吧。”

吳湘玉答應一聲,過去將熱水盆端過來,擰了熱手巾遞給繆鳳舞。

繆鳳舞將身上的衣服脫了,擦了一身的尸腐味道,換上了干凈的衣服,自己扶著墻,來到桌邊坐好:“不是說煮了粥嗎?我餓了,吃飯吧。”

吳湘玉稍稍吃了一驚,隨即出了屋去。

不一會兒,門打開,賁允炎當先走進來,吳湘玉端著熱騰騰的粥菜,跟在賁允炎的身后走進來。

賁允炎在繆鳳舞的對面落座之后,吳湘玉將熱粥與小菜擺好,退出屋去了。繆鳳舞冷著臉,也不看賁允炎,端起面前的粥碗,舀起一勺就往口中送。

“就著小菜,慢些喝。”賁允炎也端起一碗來,慢條斯理地喝著粥,還不忘囑咐繆鳳舞吃菜。

面對他任何時候都巋然不動的溫厚與耐心,繆鳳舞氣郁于胸,拍地將勺子往桌上一拍:“陛下可否解我幾處心疑?”

“你問。”賁允炎一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你們的人是如何知道,我藏在那輛尸車上的?”繆鳳舞劈頭問道。

賁允炎慢慢地嚼著菜,淡然一笑:“朝廷相信守城的官兵,我們卻偏偏不信的。我的人分布開來,守在四座城門附近,已經盯了三天了。這三天時間里,的確是搜查嚴密,連一只鴿子飛過城門,都要被射殺下來,檢查是否是信鴿。”

“這三天時間里,唯一被疏忽的一次,便是那個送尸出城的老頭兒,以及他趕得那輛尸車。你說我的人盯了這么久,終于發現了紕漏,是不是應該追上來看個究竟?”

狡猾!

繆鳳舞暗罵一句,又問他:“你不是在昂州城的行館里?怎么會跑到這城外的村子中?就不怕朝廷的人跟蹤你嗎?”

“我昨兒就從行館中搬出來了,我的親衛就駐在昂州城外,我如今住在親衛營中。身在異地,沒有朝務纏身,我閑時策馬山中打個獵,沒人管得著吧?”賁允炎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繆鳳舞聽他這樣說,心中不由地透了一絲光亮。既在陳國的皇帝駐在了昂州城外的親衛營中,那么一定會有朝廷的人在附近盯梢他。這樣一來,遲早會有人發現她被藏在這山中的小村莊里。

她暗舒一口氣,再問道:“不知道陳國皇帝陛下怎么打算?要將我架出去威脅我們皇上嗎?”

賁允炎聽她這樣問,臉一沉,放下手中的碗,嚴肅道:“要知道,現在我面臨的問題,可不僅僅是扣在魏國的五百八十六名陳人的性命了。行氏已經暗中調集兵馬,分三路駐在邊境,欲借機進犯吳梁陳三國,戰爭一觸即發。戰火一起,殃及百姓。因此你如今的身價,可值幾萬甚至十幾萬條人命呢。”

“如若吳梁陳三國不發兵逼進魏境,皇上又怎么會出兵保邊衛國?你這分明是顛倒黑白。”繆鳳舞反駁他道。

賁允炎聽她維護行曄,澀澀地撇唇一笑:“鳳舞果然是魏人,說話都要站在魏國的立場上。你為什么不想一想?我堂堂陳國之君,被行氏拿五百八十六名陳人的性命相威脅,滯留在魏國的京城近一個月,這是不是對我陳國國威的一種羞辱?你為什么不想一想,行氏滯留我在魏國,目的何在?不就是為了挑起這一場戰爭嗎?”

繆鳳舞當然懂得這些,這種國與國之間的紛爭,原不是能用對錯的標準衡量的。成者王侯敗者賊,行曄夢想著統一天下,已非一日之事了。

于是她抿了抿嘴唇,沒有應賁允炎的話,低頭喝粥。

賁允炎也沒指望她一個女人能就這些事發表什么見解,只是換了一種輕松的語氣,對繆鳳舞說道:“你放心,只要我陳人獲釋,行氏撤兵百里,我就會放你回昂州,絕不會傷你一絲一毫。”

繆鳳舞抬頭看他一眼,心道:不傷我倒是可信,就不知道你達到了目的,肯不肯輕易放人。

賁允炎從她的眼中看出了疑問,微微一笑,低頭默然吃飯。

就這樣,繆鳳舞在這群山之中的一處不知名的小山村被看守了起來。

想來賁允炎的行動的確不是那么方便,他只在她到這村里的第一天,在這里呆到了中午,吃過飯就走了。之后的時間里,這院子里只有她與吳湘玉兩個人。

據繆鳳舞猜,這村子十有八九是鴻天會的一個據點。

因為在她被困的這座院子周圍,除了吳湘玉的,連個把守的都沒有。村子里的生活如常,炊煙裊裊,人聲嬉鬧,雞鳴狗叫,仿佛沒人注意到,這院子里關著一個不得自由的女人。

有一天,她試著大聲喝斥吳湘玉,隔壁院子里正在說話的兩個男人,馬上安靜下來。然后繆鳳舞就聽到二人的腳步聲挨近了隔墻,直到她摔門進屋了,那兩個男人才又開始大聲說話。

整個村子都是鴻天會的人!

這個判斷多多少少讓繆鳳舞有些氣餒。

但是無論如何,她要想辦法將信兒送出去。她不能坐在這里,擎等著賁允炎拿她去威脅行曄。

明日會有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