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登枝

第一七一章 語破天機(1)

第一七一章語破天機(1)

第一七一章語破天機(1)

行曄與繆鳳舞聽到有人說話。循聲轉身望過去,只見一位細高個子的老人家,一身干凈的灰布衣衫,白發白須,精神矍鑠,雙目如年輕人般清明綻亮。

他一邊打量著行曄和繆鳳舞,一邊步上臺階,抬手就在那個叫青兒的小僮腦門上敲了一記:“你再犯這種沒有眼力見兒的錯兒,我就打發你去霧谷采藥,讓你跟霧谷的毒蝎子毒蛇打交道去!”

青兒捂著腦門叫屈:“大老遠地跑來,不就是要找師父看病嗎?還會走了不成?你自己看看,屋里有多少人在排著?師父見錢眼開!”

那老人一伸巴掌,“啪”地拍在青兒的后腦勺上:“你見了錢眼不開?咱這里多久沒來過這么大的主顧了?你敢給我攆走?臭小子!還不快招待金主兒進屋去?”

青兒的腦袋上,一前一后各挨了一下子,就把怒氣全撒到行曄他們身上了,沒好氣地將院門一推:“診金五千兩!拿得出來就進去!拿不出來就去東門門房排號去!自己看著辦!”

茂春哪里容得下別人用這種聲氣跟行曄說話?臉兒都黑了。繆鳳舞聽這師徒二人當著他們的面討論訛他們銀子的事,心里也打了鼓:這醫圣怎么這副德行?會不會是傳聞有虛,這姓常的老頭兒只是一個江湖騙子呀?

行曄卻好像有了興趣,客氣地笑著:“常醫圣看一回病,當然值五千兩,朕……真要是看好了病。賞金怕不止這個數目,不過總要我領教過常先生的本事,才好付這一筆診金不是?”

已經進了院子的常醫圣聽行曄這樣說,回頭看了他一眼,又繼續往前走,自顧穿過正堂,往后院去。

那青兒喊出五千兩來,其實不過是一時氣憤,想要嚇唬行曄他們一下子。再有錢的人,連脈也沒摸一下,也不會答應出五千兩診金的吧?

沒想到行曄一口應下了,青兒反倒不知道往下該怎么說了,把著門愣了一會兒,才哼出一聲來:“有錢了不起嗎?”

說完,他也不管行曄這一伙人,自己就進院子去了。行曄倒不客氣,也不計較主人家的臉色,邁步就跟進了院子,繆鳳舞和茂春一前一后趕緊跟上了。

進了院子才發現,這位常神醫的家雖然是一處三進的院落,但是家里卻非常簡樸,灰瓦白墻,柳木的門窗,也沒有漆一下,就保持那暗白的原木顏色,與白墻相映襯,看起來有些清冷。

不過常神醫家的正堂里卻并不清冷。繞著墻擺放的長條木凳上,已經坐滿了等候看病的人。

當行曄他們走進正堂的時候,還聽到有病人追著常先生的背影喊:“常先生喜歡有錢人噢,我們都排了好幾天,才等到今兒來見常先生,人家五千兩銀子敲門,直接就進來了。”

常先生也不以為侮,回頭指著那叫嚷的病人道:“你拿五千兩來,我也先給你看。你再叫嚷,小心我一個藥丸子收你一兩銀子!”

那人趕緊起身陪笑:“先生大人大量,小人銀子是沒有,功夫倒有的是。先生仔細給這位有錢的爺看好病,小人就在這里等著,不著急。”

常先生指著那人笑了,繼續往后院的正屋走去。行曄他們三人跟在他的身后,穿過了正堂,也來到了后院的上房。

屋子里陳設很簡單,有一張木桌和四把椅子,靠墻有一個架子,上面擺放著各種醫書和草藥樣本。剛一進屋,有一股子淡淡的草藥味道彌漫。別人還好,繆鳳舞有孕在身,胃里一陣翻涌,差點兒吐了出來,好不容易忍下了。

常先生坐在桌邊上,指著行曄和繆鳳舞問道:“你們兩個誰看病?是這位神虛氣乏的公子爺看病?還是這位面露寒氣的夫人看病?”

剛進屋的三個人一愣,接著行曄笑道:“常先生果然名不虛傳,還沒等號脈,病已經瞧出來了,連伸一下手腕子的力氣都省掉了。”

繆鳳舞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心中暗想:平日里梳妝的時候,瞧自己面色挺紅潤的呀,哪里來的寒色?

“常先生給我家相公好好地診一下脈吧,我身體好著呢,倒是不需要麻煩先生。”繆鳳舞在行曄身邊坐好,客氣地請求道。

常先生一伸手:“公子請伸出手來。”

行曄依他所言,伸出左手來,將腕子搭在桌子上面那只白瓷的脈枕上,微笑著看常先生。

常先生氣定神閑,絲毫不為那五千兩診金而緊張,慢悠悠地將手指搭在行曄的腕子上,微微閉目,過了好一會兒,他睜開眼睛,說道:“幸虧是剛剛發過病就來了,要是到了月中,從脈象上就診不出來了。”

繆鳳舞一聽他說這一句,心里頓時亮起了希望,將身子一傾。急切地開口道:“先生……”

行曄料到她要說什么,在桌子下面偷偷地捏了她一下,繆鳳舞會意,趕緊轉了口風:“先生,你看我相公這病……可容易治嗎?”

常先生很輕松的樣子,青兒遞上來紙墨,他拿起筆來,不假思索,刷刷寫下去,然后往行曄的手中一遞:“公子爺這病雖然年頭不短,但卻并不難醫。若是你早肯就醫,怕是三兩副藥就能除根兒。眼下這種狀況,照我開的方子,服上半年的藥,便可痊愈。半年之后,公子爺再也不必受臆癥折磨之苦了。”

繆鳳舞到這時候,方覺得行曄答應下的五千兩銀子是值得的。她在來的路上,一直在擔心常神醫診病的時候,會東問西問,令行曄不好回答。現在可好,病人一句話不用說,方子已經開出來了。

她湊到行曄的肩頭,瞄了一眼那方子。發現在那上面開出來的,都是平時常用到的一些藥,諸如朱砂、生地黃、當歸、川芎、灸甘草、杏仁一類的,她還看到了類似豬腦髓之類的字樣,就是沒有瞧出有什么特別珍罕的藥材來。

“常先生,就照這個方子嗎?”她不放心,疑惑地問了一句。

常先生將筆一擲,說道:“信就用,不信便罷,你按我的方子服了藥,半年后這臆癥若還是不好。你來砸我醫圣的招牌。你不服藥,我也不會退你診金的。”

行曄聽他句句離不開那五千兩診金,就笑了,很鄭重地將方子折好,收進懷里,然后說道:“我這毛病算不得什么,有了醫圣的方子,就更加不是問題了。只是剛剛常先生提到我夫人面有寒色,不知道能不能麻煩先生給她瞧一瞧?”

常先生沒看繆鳳舞,也沒說話,倒是他身后的青兒開了口:“拿一份診金看兩個人的病?公子可真會算計。公子給少夫人出了診金,我師父自然能把她的毛病瞧仔細了。”

繆鳳舞這一會兒可真有點兒生氣了,一別臉說道:“我好好的,瞧什么病?咱們家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還經得起這樣左敲一筆右敲一筆嗎?”

常先生笑了:“我徒兒開玩笑呢,夫人怎么還當真了。夫人的診金免了,你把手伸出來,讓我把一把脈。”

繆鳳舞猶豫了一下,隨即心想:反正已經出了五千兩銀子,想必這是天下最貴的的出診費了,只看一個人豈不可惜?不如就讓他把一把脈,看看他能說什么子丑寅卯來。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將手腕搭在了脈枕上,看著常先生:“那就有勞先生了。”

常先生搖了搖頭,輕輕地笑了,伸手掐脈。過了一會兒,他松了手,問繆鳳舞:“夫人的月事很不準時,對嗎?”

繆鳳舞尷尬地臉一紅,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夫人早晨起床的時候,是不是手腳冰涼?”

“最近是這樣的,我以為冬天屋子里冷……”

“夫人這樣的家世,屋子里能冷到哪里去?夫人生氣的時候,會不會心悸手抖?”

“會……不過先生問這些,好多女子都會有的癥狀,還不至于象先生剛才說得那么嚴重吧?”繆鳳舞覺得這位醫圣給她看病的時候,沒有給行曄看病時那么神奇。他說的這些,宮里的御醫就能瞧出來。

常先生也不介意她的懷疑。繼續問道:“夫人最近有沒有吃過棗羹之類的東西?”

這個倒不需要仔細想,身為女人,補中益氣、養血安神,飲食之中經常會用到紅棗的,棗茶,棗羹,棗糕,冬天的時候,含香經常會弄這些個東西,給繆鳳舞當茶飲點心。

“有,經常用到。”繆鳳舞很肯定地答。

“最近夫人有沒有感覺到,吃了大紅棗一類的食物,有胃酸嘔吐的癥狀?”

繆鳳舞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好像這幾天喝棗茶的時候,她都會有胃里不舒適的狀況。她只道是自己這一陣子太操勞了,身體不好了,昨兒查出有孕,她又當自己是害喜。

聽常先生的語氣,莫不是真有毛病了?

“有。”她肯定地答道。

“那個……胃酸嘔吐,難道不是害喜嗎?”行曄聽到這里,也有些擔心,跟著問了一句。

常先生垂目靜默,好像在思索著什么,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鄙人雖不是看相算命的,但是從公子爺與少夫人這氣度作派,也瞧得出不是一般的富貴人家。少夫人有孕在身,想必公子爺一家都大喜過望。可是如若少夫人今兒不來我這里,幾個月后,少夫人的這一胎麟子必是保不住的。”

“為什么?”行曄和繆鳳舞都嚇了一跳,同時開口問。就連站在行曄身后的茂春,也急得往前湊了一步。

常先生皺緊了眉頭,抿緊嘴唇,好一會兒沒有答話。行曄看出他似有所為難,便開口說道:“常先生有話只管說,若是有什么秘密之事,我們夫婦二人和這位家奴,保證不會給先生泄露一個字出去。”

常先生搖了搖頭,起身進了內室。不一會兒,他抱著一個小藥匣子走了出來,重新坐回桌邊,將匣子打開。行曄和繆鳳舞看過去,只見那匣子里整齊地擺著六個大大的蠟丸子。

常先生沒有把藥匣子馬上給行曄,而是先說道:“治病救命,是行醫之人的本性。少夫人這病,我今兒完全可以不提,但是我身為一個醫者,又忝據了一個醫圣的名號,終究是不忍心隱瞞病情不說。公子爺與少夫人若信得過我,就把這幾個藥丸帶回去,每個月月初那一天服一顆,半年之后,腹中胎兒便可保住。至于二位所問的病因,抱歉,老朽有苦衷,一個字也不能透露。”

行曄和繆鳳舞從常先生的言語之中,似乎品出一些詭秘的陰謀味道來。可是他一個遠在昂州城外的老大夫,又怎么可能與宮里的人有關聯呢?如若真的有,他今天就該裝作查不出繆鳳舞的病情,隨便開一些安胎的方子就算。可是他偏偏指出繆鳳舞身有異癥,還給了藥,就是不肯道明病因。

繆鳳舞感到不安,下意識地抓著行曄的手。行曄握住她,轉頭對常先生說道:“先生慈悲心懷,肯給藥保胎,我夫妻二人便感激不盡。至于病因……先生既說有苦衷,我們也不好強求,說不定回家后,我們自己慢慢能找出原因來……”

常先生見行曄不逼問他了,便放心地將藥匣子一合,推到行曄面前:“公子爺有襟懷,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這藥你收好,把藥金付了吧。”

又是銀子!繆鳳舞簡直就在懷疑,這到底是不是一個江湖騙子,在故弄玄虛騙他們的銀子。

行曄卻難得好脾氣,將匣子往茂春懷里一遞,問道:“這藥……先生怎么收錢?”

“一顆藥一千兩銀子,六顆就是六千兩銀子。因為公子爺今兒是夫妻二人同時看病,我師父也是心軟,就給你們省一些吧,一共算一萬兩好了。”青兒在他身后,流利地說道。

繆鳳舞被青兒的話氣得笑了:“常先生號稱醫圣,又口口聲聲說什么醫者父母心,不知道你當我們夫婦二人是什么富貴人家,開口就報出這種天價來。”

常先生很坦然,絲毫不覺得自己要多了:“少夫人有所不知,若說公子爺的診金,那還有得講。但是少夫人這六顆藥,我開出來給你,可是拿性命擔著干系的,難道老朽這條命,還不值六千兩嗎?”

行曄眉梢一動,朝著茂春一揮手。茂春便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來,拍在了常先生面前:“診金藥費我們照付,但是我家公子與少夫人若是服了藥不見好,你就等著我來取你的性命吧。”

常先生看一眼銀票,然后麻利地收好,一指茂春,對繆鳳舞說道:“少夫人你瞧,性命之憂,這不就來了!”

繆鳳舞哭笑不得,示意茂春不要那么兇。常先生卻已經起了身:“唉……誰會體諒我們這些窮苦人喲,我憑本事賺點兒銀子,還得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我容易嗎?”

他邊說邊抬腳往外走,行曄趕緊開口喚住他:“常先生稍留片刻,在下有事要請教先生。”

常先生站住了,卻不回頭:“你付了銀子,我給你看了病開了方子,這事就算了了,咱們之間再沒有別的話題了。”

行曄知道他害怕自己追問繆鳳舞病因的事,便起身走到他身邊,笑著問道:“我只是好奇,想問一件事,先生不愿意答,可以不用做答。若每一個看似有錢的人來找先生看病,先生都開口要一萬兩的話,那先生大概也可以富甲一方了。可是我觀先生的居處陳設與衣帽打扮,卻是一個樸素之人。不知道先生要這么多的銀子做什么用?總不會是埋在后院的哪棵大樹下,留給子孫后代吧?”

常先生松了一口氣,很痛快地答道:“老朽一生與藥草為伍,是個沒情趣的人。日間所需,三餐熱湯熱飯即可,夜間所需,三尺木榻一床薄被便罷,自然用不到那么多的銀子。可是老朽自從頭上頂了一個醫圣的冠號,肩上的擔子便重了起來。”

“每天從幾百里幾千里外來求醫的人絡繹不絕,那些人可不是個個都如公子這般富貴,拿不出診金付不起藥費的,難道常醫圣要把他們攆出門去,看著他們病死街頭不成?看了病給了藥,少不得還要管他們吃住。聲名累人呀,公子!老朽這間醫館每年需要大量的銀子運轉,公子就當是做了善事吧。”

常先生說完,很自然地拍了拍行曄的肩膀,然后邁開步子,往正堂給那些候診的人看病去了。

繆鳳舞聽他說出銀子是做此用途,心里便舒坦了。行曄自從登基即位之后,便再沒有人敢拍他的肩膀了。因此他站在那里,好一會兒都在回味被人拍肩的感受。

青兒見三人不動,便開口說道:“我送三位出去吧。”

行曄回過神來,轉頭看這位常先生的小徒弟。也不知道他心里突然轉了一個什么主意,迅速地走到茂春的身邊,將他背在肩上的包袱取下來,在桌子上打開一攤,里面圓滾滾地有幾十兩銀子。

行曄將那些銀子往青兒面前一推:“青兒,這些銀子,你偷偷地攢起來,將來也好買房娶媳婦。”

青兒見了銀子,眼睛倒是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來,撇嘴道:“這銀子是好拿嗎?公子先說說,需要我做什么?”

“我就想知道,常先生不肯告知我夫人的病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行曄也不跟他繞圈子,直接問道。

青兒眼睛盯著銀子,心里開始糾結斗爭。畢竟他是學徒,一年到頭,只有過年的時候,師父才發二兩銀子給他們過年。這么多白花花的銀子,他還是有些心動。

他咽了咽口水,伸出一根手指在行曄面前:“你向我保證,在這間屋子里聽到的話,出去后不許再說。”

“跟誰也不說!”行曄勾住他的手指,鄭重地保證道。

青兒深深地呼吸幾次,終于下定了決心,開口說道:“我告訴你吧,我師父今兒給少夫人的藥,是以前宮里的一個妃子用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