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廟中多了一尊“真神”,遠非那般石頭神像所能比擬,眾人大感心安,倒頭便睡,睡得踏實。
這就是絕對實力所帶來的心理感染力。
只要陳留白在那兒一坐,傅城等人便知道想再多都無用,連套近乎都免了。
敬著便是。
第二天起來,風雪停了,一行人整裝待發。
寧啟盛情邀請陳留白同行。
陳留白答應了,他本就是要回京的。
這一走順風順水,再無事端發生,很快進入到潼關郊外。
寧啟臉色一緊,聽聞此地有妖魔出沒,害人無數。
傅城笑道:“那都是去年年底的事了,那妖魔早不知去向,或許早被高人給滅掉。”
提及“高人”,不禁偷眼去看坐在馬車車轅上閉目養神的陳留白。
這一路來,陳留白很少說話,眾人自不敢胡亂上來打擾,免得招惹嫌惡。
聽說沒了妖魔,寧啟松了口氣,左右環顧,又問:“傅大哥,不是說北地災禍頻發,流民如蟻的嗎?但現在看來,秩序還挺好的。”
傅城回答:“可能是被收容,而或驅散了。”
正說著,得得得,前頭馬蹄疾響,玄衣纓帽,赫然是靖夜司的緹騎。
傅城臉色一變,緊張起來。
這些年來,隨著妖邪肆虐,靖夜司的權柄越來越大,更是大肆招攬人手,網羅一眾奇人異士至麾下,收為己用。
當人多了,難免龍蛇混雜,什么樣的都有,做事行徑,也漸漸失去了束縛。
不乏濫用職權,橫行霸道,中飽私囊之舉。
那名聲自然沒那么好聽了。
要是被盯上,準沒好事。
“靖夜司查案,爾等停下!”
遠遠就聽到一聲喝叫。
傅城心里不禁叫苦,作為走南闖北的人,最怕遭遇妖邪,然后就是賊寇禍害那些,而今還得加上一項:
那就是“靖夜司查案”。
他們當然不是案犯,護送的寧氏兄妹更是身家清白,有著身份地位,然而從江南北上入京,大老遠的路,當然不會單單護送兩個人,順路會帶上些特產之類,可以進行倒賣,賺點銀子花。
這種事不犯王法,但經不起追究,只要被查到,就得大出血才行。
很快,那隊緹騎攔住了去路,氣勢兇悍。
傅城注意到領首那官的服飾裝扮,更是吃驚,這般派頭,好像是千戶呀。
靖夜司的千戶,真算得上大官了。
難道真發生了大案?
不會是那妖魔又冒了出來吧?
傅城內心忐忑,轉頭去看寧啟,意思是要讓他出面。
這般場合,由擁有功名的寧啟出來交涉是最好的。
寧啟倒也不懼,迎上去,不亢不卑地道:“見過這位大人。”
然而那大人卻似乎沒看見他,眼勾勾地越過去,視線落在陳留白身上,神態復雜。
陳留白睜開眼,看了一眼。
那大人心一跳,連忙打馬躲開,高聲道:“放行。”
身后緹騎聽了命令,立刻分列兩旁,讓出大路來。
這一下,倒把寧啟給弄糊涂了,不過既然無事,那就好,趕緊上了馬車。
行伍暢通無阻地穿過。
傅城乃老江湖,一直在察言觀色,剛才很注意到那千戶大人的神態,心中猜到了幾分,對于陳留白更為好奇,以及肅然起敬。
目送隊伍往潼關而去,馬千戶目光灼灼,陷入了沉思。
身邊的心腹馬原低聲問道:“大人,是他吧?”
“你說呢?”
“此人極為神秘,來路不明,他又出現在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馬千戶沒好氣地道:“要不,你上去把他截住,盤問個底細?”
馬原嚇一跳:“卑職哪里敢?”
去盤問惹不起的人,那可不是自討沒趣,而是找死。
馬千戶嘆口氣:“適逢多事之秋,咱們已經弄得焦頭爛額,就不要再多事了。我看他行事作風,倒是堂正的。上一次,若非他開路,咱們可能就得栽了,這稱得上救命之恩。”
馬原心中凜然:“千戶說得是。”
前一陣子,潼關城中大戶人家因為號召募捐而不辦人事,結果遭遇洗劫,血濺朱門,鬧得滿城風雨。
因為那些可不是普通大戶,而都是真正的權貴門第,其中一戶,還是潼關守備大人的近親。
可那又如何?
還不是被人摘了首級去?
家中財富幾乎被清空了。
此案顯然不是仇殺,亦非求財,更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劫富濟貧,倒像是路見不平,隨手便辦了。
“隨手”二字,更顯可怕。
足以表明對方有超然的本事,能隨意定人生死。
這絕非江湖上的那些武者所能辦得到的,哪怕先天宗師都不行。
雖然在查辦的過程中,抓了不少武者下獄,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不過是替罪羊罷了。
真正的作案者依然逍遙法外。
如今再見到陳留白,馬千戶心里未免有了懷疑。
但很快,他便把這份懷疑的念頭給掐掉了。 不該懷疑,也不敢懷疑!
眺望遠方,過了潼關,便是京城。
京城有風雨將至……
寧啟一行都是有路引文書的,順利入關,在潼關城稍作停頓,進行一番補給,并沒有入住,然后繼續前行。
一路無話,直達京城。
難得的一個晴天,將近午時。
“終于到了!”
望著那雄偉高大的城墻,寧啟難掩興奮地大聲叫道。
此番旅程,長途跋涉,絕不是輕松的事。即使準備充分,但也遭遇到不少兇險,還死了人。
回想路上的經歷,真是百感交集。
好在,終于結束了。
寧啟對陳留白道:“留白,進城后,你有什么打算?”
陳留白回答:“我在內城有一座小宅院住。”
寧啟“啊”了聲:“原來伱已經是京城中人了呀。”
“這有什么的,你不也是?”
“唉,那可不同,我此番是來投奔大伯的,雖然大伯待我挺好,但終歸是寄人籬下。”
“你進入國子監讀書,等考取了功名后,自能獨當一面了。”
“那也是。”
對于自己的未來,寧啟還是有一定信心的,畢竟出身起點擺在這,而他又下定了決心,不再散漫,而是要踏踏實實地過日子。
“那就此別過。”
“留白,我們還能再見嗎?”
問這句話的時候,寧啟滿懷期待。
陳留白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大踏步而去。
他是真不知道。
都說命運如棋,誰又敢說自己是能夠完全掌握命運的棋手?
終歸是一場緣起緣散罷了。
望著那道挺拔的背影,寧啟嘆息一聲。
馬車的車簾子被掀開一條縫兒,同樣有一雙明眸在目送。
寧啟坐上車轅,嘆道:“小妹,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應該盡早收起來了。他與咱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縱有交集,也不過萍水相逢。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倒不是無情,而是那水流向的遠方,是你我永遠去不到的地方,又何苦執著于此?”
車廂內傳出低低的哽咽聲。
少女哭了……
卻說進城后,陳留白大踏步而行,當來到十字街頭處,就見到人群熙攘,好像在看著什么熱鬧。
“又是僧人揚佛的那一套?”
他眉頭一皺。
不過稍一打聽,發現并不是,而是今日有人在行刑。
這么多人,都是來看砍頭的。
殺人不過頭點地,但對于看客而言,到菜市口看儈子手行刑,卻是一場不容錯過的熱鬧:
面目兇惡的劊子手、又寬又大的鬼頭刀、神態各異的死囚犯……
在整個過程中,有的犯人會被嚇得屁滾尿流,可悲又可憐;而有的犯人慷慨激昂,甚至會喊一聲“老子不怕死,百年之后又是一條好漢”。
那讓人聽著,也是心潮澎湃。
當大刀高高舉起,充滿力感地一揮,人頭落地,鮮血噴涌!
這等場面,何其刺激?
陳留白心一動,身形飄忽起來,毫無阻滯地穿過人群,來到圍觀處。
就見到那場面架勢都擺開了。
今天要被處決的,卻是個須發蒼白的老者,穿著囚衣,身形枯瘦。
其跪坐在那兒,面目清癯,即將要被砍頭,但神態依然沉靜,有一種慨然赴死的意志。
陳留白認出了他,在潼關城的悅來客棧,彼此曾經有過一番對話。
當其時,老人的表現有一種強烈的傾訴欲,好像有滿腹心事,要與人表達。
“午時三刻到,行刑!”
隨著一聲喊,刀光落下,殷紅的血濺在地上。
看客中有膽小的,不禁掩面;有膽大的,看得目不轉睛;還有人下意識地喊一聲“好”。
砍完了頭,場面收拾,眾人散去。
一會之后,有人提著一口竹籃來收殮尸首,是個中年人,穿著一身白,籃子里裝著的乃是香火紙錢等。
他來到尸首處,噗通跪下,嚎啕大哭了起來,哭了一陣,抬頭忽然看到站在那兒的陳留白,不禁一怔:“是你?”
陳留白問:“此為何故?”
中年人蘇展黯然嘆道:“先生為天下蒼生,上朝死諫,而觸怒圣顏,被治一個‘大不敬’之罪。他本有死志,要當場撞柱而亡,以此殉節,然而不料被侍衛拿下,判決斬首……圣上何其薄情寡義,竟連一個體面都不肯給……”
說到這,面露慘笑,五指握成拳頭:“先生求仁不得仁,反被濺得一身污,成了笑話,天道何其不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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