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道人不是第一次見趙格兒,而今聽聞她來文武軒,心想著是不是皇城內有什么新的消息了。
如果是延康帝駕崩,那就皆大歡喜。
剛來到前院,就見到頭戴一頂斗篷紗帽,把臉門遮掩得嚴實的趙格兒帶著個人走過來了。
“貧道拜見公主殿下。”
說是拜,但并非真得拜下去,而是做個稽首。
趙格兒道:“道長免禮了。”
青陽道人起來,不敢正視她,而是把目光放在跟隨其后的那個人身上。
這是個年輕人,穿著打扮頗有些古怪,看著不是侍衛,亦非隨從之類,頭發胡亂地束著,一臉的胡須渣子,顯得不修邊幅,整一個江湖游俠的摸樣。
他背負一柄重劍。
這種劍器看著威猛,能嚇唬人,但青陽道人卻知道能將之練好的,少之又少。
而不管怎么看,此人都與“高人”沾不上邊。
那么,為何他能跟在公主殿下的身邊?而且看樣子,對趙格兒并沒有多少尊敬之意。
當下忍住內心的驚詫,開口問道:“公主殿下,你此來可是有口信要傳達?”
趙格兒道:“不是……我是來找干陽觀主的。”
青陽道人一怔:“找我家師兄?”
“是的,聽聞干陽道長在此,我特地慕名前來拜訪。”
這下青陽道人更驚奇了:“可是有什么事?”
不問清楚,心里不安。
“我近日來寢食難安,總感到心悸,無法入眠,仿佛是魔怔了,所以要請干陽觀主看一看。”
“公主殿下,我家師兄這幾年來,可都是瘋瘋癲癲的,時好時壞,如今才變得清醒。你找他看,這個……”
趙格兒語氣一變:“怎地?你要阻攔本宮?”
青陽道人忙道:“不敢,我這便帶伱去。”
內心不由泛起嘀咕:自家大師兄以前的確會岐黃醫術,可那么多年過去了,況且趙格兒早不找,遲不找,偏偏這個時候,實在太碰巧了些。
難不成,她曾去過西山?
一會之后,來到偏院,讓人去把干陽老道請出來。
“五師弟,你來來回回的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入定一下。”
老道很不滿意地嘟嚷著。
青陽道人干咳一聲:“師兄,莫要失禮,公主殿下在此。”
干陽老道一愣:“公主殿下?”
趙格兒當即朝他做個禮:“觀主可曾還記得我?我年幼時,父王帶我去西山筑仙觀,請道長賜予一張護身符。”
這都是陳年往事了。
那時候,延康帝信奉的還是道門。
青陽道人在邊上聽得越發納悶,他可不會認為趙格兒提起這一茬,是為了敘舊什么的。
而干陽老道同樣納悶,沖著師弟眨了眨眼睛,意思是在問“怎么回事”?
青陽道人哪里答得上?
趙格兒淡然道:“青陽道長,外面又有新客到,你且去招待,不用留在這里了。”
“額嗯,好。”
青陽道人只得悶悶地告辭離去。
他一走,本來坐著的趙格兒忽而站了起來,倒把干陽老道嚇一跳。
葉火生踏前一步,笑道:“老觀主,你可還記得我?”
老道抓了抓頭,心想今天是怎么啦,一個個都跑來問自己記不記得。
好在此時,腳步聲響,陳留白出現了。
“公子。”
“書生。”
見到兩人的神態,老道恍然明白過來:敢情人家都是來找陳留白的……
心頭的疑惑,頓時迎刃而解。
他當即道:“我去入定了。”
甩起衣袖,大步走人。
葉火生眼珠子一轉,連忙跟上去:“老觀主,請留步,我有事向你請教……你別走那么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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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一后,很快沒了蹤影。
于是廳上,只剩下陳留白與趙格兒兩個。
“你生病了。”
陳留白目光一掃,便瞧出了端倪。
趙格兒垂手肅立:“求公子救我。”
“取下斗篷。”
趙格兒立刻依照吩咐,把斗篷拿下,登時露出一張憔悴的臉面來。
她的姿容,本來頗為倩麗,可現在,眼眸帶著紅絲,面皮蒙上一層難看的蠟黃,上面甚至出現了些黑色的斑點。
趙格兒一向自持美貌,然而如今,卻變成了個黃臉婆,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尤其當下,還得在陳留白面前顯露出來。
但她別無選擇,唯有寄望于此。
如果說天下間還有人能救她,就只有陳留白了。
陳留白目光沉靜,沒有任何的波動。
面對這雙如星辰的眸子,趙格兒內心一顫,不禁微微又低頭下去。
她能感覺到,陳留白的修為發生了某種蛻變。
不是按部就班的進步,而是完全的蛻變。
可具體是怎么變的,根本說不出來,在剎那間,只覺得陳留白雖然就坐在眼前,不過一步之遙,可實際上,卻無限遙遠,不可觸及。
陳留白問:“何時發生的?”
“大概在十天前……其實之前我也跟你提過了的,住在宮內,總感覺陰森而壓抑,寢食難安,后來越來越嚴重,每天晚上入睡時,就像被一塊大石頭壓在心口處,壓得喘不過氣。為此,我都不敢睡著,強撐著精神……”
她拜入白帝城學劍,放在江湖上,也稱得上入流的武者,但畢竟血肉之軀,長期失眠睡不著的話,對身體的影響很大。
“還有呢?”
陳留白繼續問。
“奇怪的是,我的胃口卻很好,好得詭異,一天要吃上七八頓,每一頓都是大魚大肉,好像永遠吃不飽似的……公子,我是不是撞邪了,所以被鬼壓床?”
陳留白淡然道:“如果是撞邪,那倒簡單了。不用我,便是去找老道,也能解決。”
趙格兒聽到,驚恐地道:“那我這是什么?”
看著她,陳留白慢慢道:“你這是入魔了。”
“入魔?”
趙格兒大吃一驚:“可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住在宮內……”
她猛地想到了什么:“如此說來,傳言是真得,那愿空國師根本不是什么高僧,而是個魔頭……可一眾宮女嬪妃們,她們并沒有出事。”
陳留白答道:“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入魔的。”
“那該怎么辦?”
趙格兒焦急地問。
她聽說過“魔”,只是“魔”的概念范疇太大了,具體的情況無從了解。
她絕不愿意自己變成魔。
陳留白忽而伸手,按在她的頭頂上:“閉上眼睛。”
這個時候,趙格兒已是六神無主,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看著她,陳留白法念施展,在視野中,見到有絲絲縷縷的黑氣,如同密密麻麻的頭發,把趙格兒纏繞住,雙腿、腰間、手臂,以及頸脖之處……
這些黑氣感受到法念的窺視,頓時扭動起來,好像受到刺激的毒蛇,霍然而立。
與此同時,趙格兒的嬌軀忍不住開始顫抖,臉色蒼白,冷汗直流。
腦袋嗡嗡嗡的作響。
若非被陳留白一手按著,她恐怕便要嘶叫起來。
黑氣彌漫,隨即開始凝聚,不只一個形象,而是有好幾個,層層疊疊的,顯得扭曲而丑陋。
這些古怪而詭異的形象,反映在法念里,立刻引發一種滲透的污穢,恍若濺落的墨汁,綻放出漆黑的花朵。
若是未完成大周天之前,以陳留白那時單薄的法念,遇到這般污穢沖擊,只能退避三舍,正面難以抵御得住。
可到了現在,他已非吳下阿蒙,渾身氣血絕大部分都轉化為元炁。
元炁正是誕生法念的根基土壤,使得念念不息。
武道渴望追求的,是內功真氣;而仙道,則為法念念力,又稱為“法力”。
面對纏繞著趙格兒的“魔”,氣血之類已無法產生效果,反會變成對方的“資糧”,只能通過法念念力來與之對抗,并進行清除。
這是一場肉眼不可見的戰爭。
而不管什么樣的戰爭,都可能存在意外和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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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陳留白無視了那些,決然出手。
文武軒的正堂大廳上,此時濟濟一堂,坐滿了人。
一個個各有氣度架勢,畢竟光是先天宗師級的人物,便多達五人。 至于其他十數個,基本都是準先天,不是某幫主,就是某莊主。放到江湖上,有頭有臉,名聲響亮。
毫不客氣地說,這些人聚在武林中,一呼百應,就可以召開一個武林大會,然后競選出武林盟主來了。
趙國三大門派勢力的代表基本來齊。
軒劍派不用說,四皇子殿下的堅實后盾。而今坐在堂上的,乃是冷面劍客展馳,他雖然不是先天,卻是派中重點培養的俊秀弟子;
玄機門的則是派來了長老“鐵算子”賴覺,該門行事風格一向低調,此番直接出面支持,足以表明相當看好趙斌能登上大寶的了;
倒是白帝城那邊的態度有些含糊,似乎出了意外。年前白帝城城主郭林率領弟子入京,后來不知何故,就跑掉了,找不到人。
不過趙格兒已被郭林收為親傳,而這位公主殿下正在文武軒中。從某種程度上將,她是可以作為白帝城的代表。
三大門派勢力之外,則是各種山莊幫會等,就不一一陳列介紹了。
眾人受邀到此,就是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依照現在的大局形勢,趙斌并不需要這些江湖武者沖鋒陷陣,替自己打江山,只要他們穩定住江湖秩序,那就足夠了。
當然,如果要身先士卒,浴血奮戰的,一眾武者顧前瞻后,也未必愿意。
自古以來,朝堂一個世界,江湖一個世界,所謂“黑道白道,劃分著界線”。
雖然兩個世界會存在不少交集,但極少說要武者披甲上陣的。
沙場陣地上的攻伐,并非江湖武者所擅長。
對此,趙斌分得清楚,所以把武者們都安置在文武軒這邊,由青陽道人出面接待。
武者,特別是成名武者的性子,向來桀驁不馴,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方方面面都要打點周到。而且他們之間,以往可能還存在著某些矛盾沖突,而今坐在一起,一個不好,說不定就大打出手。
因此道人真得挺忙,耗費心思,本來把自家師兄請來,好坐鎮一二。
沒想到公主殿下登門來,點名要干陽老道看病。
這一看,不知要看到什么時候。
對于趙格兒的病,青陽道人不好妄自揣測,只莫名地,心頭有些陰翳。
忽有人來稟告,說夏長老來了。
夏長老,就是趙斌的大舅,軒劍派的實權長老:夏思遠。
聞訊,青陽道人的心情更不好了。
本來在文武軒中,他算是全權負責,可夏思遠一來,立刻把他給壓了下去……
“老觀主,當天的酒肉,可是我端給你吃的。”
追到房間中,葉火生振振有詞地道。
干陽老道咂咂嘴唇:“所以呢?”
“我要與你交個朋友,忘年交那種。”
“那你與他?”
“他”,自是指“陳留白。”
葉火生想了想:“書生嘛,我們之間的關系有些古怪,難以說得明白。說是朋友,可在他面前,總是感覺拘謹,說不上話,都不知該談些什么。他這個人,高深莫測,有時候明明就坐在一起吃飯,可偏偏似乎并不存在,十分的詭異……這種感覺,你可了解?”
干陽老道一拍手:“對,就是這樣。”
在筑仙觀的這段時日,其實也稱得上朝夕相處了,而且陳留白操持各種雜務,看上去和道童無異。
但實際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做那些事,只是因為想做罷了。
時至今日,老道還不知該如何稱呼陳留白,好像所有的稱呼都不合適,干脆就算了。
葉火生又道:“且不說他,老觀主,我覺得咱們倒是挺投緣的,都愛吃肉,愛喝酒。要不,現在就喝一杯?”
老道朗聲道:“我要入定做功課。”
“現在大白天,入什么定?到了晚上,等夜深人靜時,再做不遲。我跟你說,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女遇情郎百戰酣’,可不是隨便能碰到的,要講緣分。”
老道:“……”
兩刻鐘后,由婢女張羅,在房中擺好一席酒菜,兩人推杯換盞,幺五幺六地喝了起來。
“啊!”
趙格兒的身子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終于忍不住張口叫了起來,一臉的痛苦之色。
她感覺到有一雙大手在自己的身上不停地大力揉搓,沒有絲毫憐香惜玉的意思,恨不得要把皮都給扒了下來。
那種扒皮剝骨的痛苦,實在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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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難受的是,被陳留白一手按在頭頂上,她的神魄仿佛被定住了,整個身子失去了控制,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破!”
陳留白輕吐一聲,所有的法念成形,全部為劍。
劍光激發,將成團的黑氣破掉,一下子從趙格兒的身子骨上剝離開來。
此團魔念并未就此破滅,而是飄蕩在半空中,化作一副猙獰的鬼相,死死地盯著陳留白:“我找到你了……”
這不是真得在說話,而是意念傳訊。
隨即化為黑氣,消弭于無形。
陳留白臉色平靜,松開了手,趙格兒立刻癱倒在地,像一團軟泥。
陳留白并不管她,開始閉目養神。
在剛才的博弈中,法念與對方廝殺,這本身就是一場消耗。
消耗之大,要遠超正常的對敵。
不過在拼殺過程中,對于法念的磨礪頗有幫助,能獲得不小的成長。
而這種磨礪的機會,平常時候難以遇到。
不管切磋,還是實戰,總得有對手才行。
所以碰上了強勁的對手,未必是壞事。
好一陣子后,趙格兒終于幽幽醒轉,當睜開雙眼,有一種獲得新生的欣悅。
雖然渾身酸痛,十分的疲倦,但再沒有那種被巨石壓在身上的沉重感,而感到了輕松。
她奮力爬起,發現自己的衣裳全部被冷汗給濡濕了,好在穿得厚實了些,否則的話,定然線條畢露。
這個時候,她很想跑出去,找一面銅鏡照照,看自己的臉容是否恢復如初了。
可沒有得到陳留白的允許,她不應該離開。
陳留白睜開眼睛,問道:“你見過國師,可看出破綻來?”
趙格兒搖頭:“看不出來,他整一個得道高僧的模樣,說話和氣,如沐春風。”
“那你父王呢?”
“我已經兩三個月沒見過他了……公子,你說是不是愿空施展魔功,從而控制了我父王,將他視作傀儡,然后為所欲為?”
陳留白反問:“你的認為呢?”
趙格兒激動地道:“一定是這樣,我父王以前勤政愛民,乃是仁君。只是后來信奉了釋家,才變成如此。”
陳留白不置可否,轉口問道:“聽說你的四哥準備起事,已經萬事俱備,只等一聲令下。”
趙格兒點頭道:“是的,我之前也曾說過,在那么多位哥哥中,以四哥實力最為雄厚,并且脾性寬厚,深孚眾望。”
“你們搞這么大的動作,愿空和天龍寺那邊就毫無察覺,沒有進行阻止?”
“這么多年來,愿空和我父王做法念經,其實很少插手和干涉朝政國事。當然,有傳言說,愿空時常在我父王耳邊進言……不過在最近這段時日里,他們都躲在深宮內不知搗騰著什么。我很懷疑,我父王已經駕崩了,只是消息被封鎖住,并沒有傳出來。所以,四哥已經制定好了計劃,準備強行入宮去覲見父王。”
所謂“強行”,說白了,就是謀逆,一旦闖進去,不管延康帝是死是活,都已成定局。
不過在此之前,依然存在一定的阻力。
并非說是國師和天龍寺,而是禁軍和大內。
這兩方面都是忠于延康帝的精銳力量,尤其是大內,高手如云,不容小視。
雙方一旦開戰,即使能攻而克之,也會有不小的傷亡。
更重要的還是名分上的問題。
謀朝篡位,甚至弒父……
這等罪名,無論如何,趙斌都不愿意沾染上,他所能打出去的旗號,也就是“清君側,誅奸邪”了。
至于實際上該如何操作,如何進行,至今仍懸而未決。
趙格兒并未參與到核心的決議當中,她身中魔氣,自身難保,實在撐不住了,于是出來,在葉火生口中,得知陳留白去了西山筑仙觀,好一陣子沒回來過了。
沒辦法,她只得叫上葉火生,兩人一起出來找人。
好在眼線消息靈通,得知干陽老道和陳留白受邀來到了文武軒,就趕緊過來了。
陳留白忽問:“如果說,讓你四哥不要起事,能否做得到?”
趙格兒一怔:“恐怕很難,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
忍不住問:“公子,你的意思,是不看好能成事嗎?”
“恐有變數。”
陳留白沉吟道,不過一些事情,他仍無法看透。好像那里籠罩著一層迷霧,虛虛實實,感受到了未知的危險。
趙格兒想了想:“公子,我可以充當引薦人,帶你去與四哥會見。也許,當面的話,他會聽你的勸。”
言下之意,是讓陳留白在趙斌面前展現出鬼神莫測的實力手段,趙斌就算不聽,也得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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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個最直接的好辦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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