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王氏的話,孟大夫人叫住長媳,淡聲道:“你若覺得委屈,我讓老大給你一封休書。”
王氏嘆息,看了孟大夫人一眼,到底沒說話。
嫡庶錯亂,便是這樣的結果。像孟大夫人,那也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擱別人家,妥妥的宗婦。不過,再怎樣,那都是長輩的事了。王氏已經沒了繼續下去的意思,她與孟大夫人道:“大嫂,我和母親的意思,到了云南,我們便分家。”
一無所有的時候分家,不過是分了空人出去。
自事發之后,孟大夫人便做好了被舍棄的命運。輸的不甘心,不代表輸不起。這會兒,聽聞到云南后再分家,大夫人便道:“多謝弟妹。”
孟暉得了消息,休息時,于無人處,低聲與孟大夫人道:“說那么好聽,不還是將我們丟下了?”
孟家十一子,嫡子均有外家、妻族支持,分家不過是方便他們各自的妻族幫助。唯一未成親的孟瑄,又得了武安侯的庇護,比這里每一個人都強。所以,分家,真的是舍棄庶支。
孟大夫人道:“你父親做了這樣累及家小的事,除族是最正常的方式。孟家書香門第,才沒有這般行事。不要學你父親,明明背靠侯府收獲極多,還總抱怨還是太少。若你做不到,我們這一支,我可以養你弟弟,養他的兒子。”
聽出她的認真,孟暉驚訝地看著母親。
孟大夫人回望過來,問道:“怎么?很是意外?若你同你父親一般,我不如立即死在這里。富貴之路,不是他那樣走的。”
母親已數月不搭理父親,孟暉少不得為父親講幾句公道話:“母親不懂,父親只是欠缺了些許運氣罷了。這并不能說明他做的事,便是錯的。”
孟大夫人冷笑,指著遠處的獄卒,母子倆身上的衣裳,道:“我就不說那些大道理了,都這樣了,還不能說明是錯?不到四十的年紀,已經是衛指揮史了,勤勤勉勉,都指揮史不在話下。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孟暉依舊堅定道:“父親有野心,這并不是壞事。只是,時人以成敗論英雄,父親不是錯了,只是敗了,如是而已。”
孟大夫人定定地看著兒子,問:“你也有野心的意思?”
孟暉無力甩了甩胳膊,頹然道:“如母親所言,都這樣了,還要什么野心?我只想,日子不要更差就謝天謝地了。”
勝不驕,敗不餒。
長子哪個特性都不具備,孟大夫人閉上了眼睛,沉聲道:“好了,你去吧。你媳婦那里,好生說說。我們這一支已遭厭惡,就別再丟人現眼了。”
孟暉不知發生何事,但家里落敗后,妻子的脾氣一日糟過一日,他深有體會。聽聞母親如此言語,他忙道:“她但凡有不是,母親直說便是,怎還要我去說呢?”
“她今日當著所有人的面,說顧遙拿了孟家許多,如今還回來的不過九牛一毛。還說顧遙這么做,不過是為了她自己的名聲。”
孟暉臉色頓時落了下來。
孟家出事后,多少人避之不及,顧遙不僅幫了,還竭盡全力地幫襯。鄭智又是那樣的身份,和自己又是那般的交情。無論如何,他的妻子都不該講出這樣的話!
不大會兒,孟暉夫婦吵了起來。
一直關注著這邊的孟王氏,確切地說,一直不著痕跡監視孟大夫人的孟王氏,走出陰影,問孟大夫人:“大侄兒媳婦意思是這個意思,卻并未直言。大嫂子,這是何故?”
孟大夫人長嘆一聲,道:“還不是歹竹出好筍?良哥兒比他父親、祖父都強。我雖未教養過男孩子,且教來定然也不容易。但我沒別的目標,只盼著孩子不要隨了根、長歪就好。”
孟王氏頷首,表示明白,還道:“良哥兒確實是個好的。大嫂放心,我會叮囑孩子們,多多照看良哥兒的。”
說完,孟王氏便發現問題了。
大夫人同自己說這個,既有感慨認命的心思,更重要的是,她所謀的,便是孟王氏的這個承諾。孟王氏一時不察,就這么被套路了。
回去和婆婆訴苦,孟老夫人則道:“這事不大。又不是立了字據的事,那孩子若不出息,便不搭理;真有出息了,慢說有這個口頭約定,就是沒有,你和老大作為宗主宗婦,也該幫襯的。”
的確如此。
孟王氏心下安定,少不得提了一句:“不知十一弟怎樣了。”
孟老夫人的眉頭,隨即緊皺,她也擔心兒子。
孟瑄此刻正焦急地陪鄭智候在門外,顧遙已經痛了一天一夜了,孩子還未生下來,這是顧遙前三胎都沒有的事。墨針這個半吊子大夫,自己也承認,只道:“小的學醫不精,不知這情況,還是要靠產婆。”
鄭智強忍怒氣,冷冷道:“你可以閉嘴了。”
孟瑄狠狠地踩著雪,問鄭智:“現在怎么辦?”
“等。”
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孟瑄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替顧遙把這孩子生下來。可惜,這事想都不帶想的。
他焦急等待之際,鄭智卻望著門口。鄭智的等待,不是等顧遙和產婆,而是等崖山。半個月前,墨針查出顧遙不好,他卻無能為力時,崖山便啟程去鳳城找大夫了。
屋內,顧遙的聲音越來越弱;屋外,孟瑄越來越急。
終于,鄭智動了,他快速朝門口走去,可因長時間未動,直接摔到在地,他絲毫不介意,爬起來繼續走,拖著大夫往屋里丟。
產婆匆忙遮住了顧遙,老大夫在鄭智的陪同下進了產房。仔細診了許久,又與產婆商議了一刻鐘,最終與鄭智道:“夫人接連生育,傷了身子,近來又憂思過甚——”
鄭智冷冷打斷:“別說這些沒用的,你只說有什么法子。”
孟瑄則補了一句:“保大人的法子。”
老大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得到鄭智的首肯后,方道:“穩婆推拿,我下虎狼之藥,可讓夫人生產。只腹中胎兒不一定保得住,夫人今后,只怕再難有孕。”
鄭智道:“能保我妻子平安,其余的隨意。”
藥很快煎上,穩婆也開始操作,屋子里又傳來顧遙斷斷續續的低吟。鄭智聽著那細碎的哀嚎,緊咬著牙關。孟瑄實在撐不住了,對著鄭智怒罵:“你那么大的人了,管不住自己不成!兒子你都有兩個了,還叫她受這罪做什么!”
鄭智比他還要后悔,便任憑孟瑄拍打和怒罵。
老大夫看不下去了,問了句:“這位公子,與小娘子是何關系?”
換言之,你又不是人家的相公,干卿底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