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有些遲疑地上樓,樓梯口向東延伸兩排單間,皆豎復雕花梨木門,糊肉粉色窗紙,正中閣頂五步一只紅木為棱畫歲寒三友紡絲燈,燈下各綴七顆自上到下逐漸增大的寶珠串成的黃穗,看起來流光瑩動,彩華流轉,印在兩排房間正中的地板上,落下一圈又一圈的光斑。
燈里晝夜燃油,余影明滅。蘇泊生已推開了最里面那間屋子,在外恭候她。
蘇綰嚇了一跳,回首看蘇泊生以確認目前情況是否算正常。
蘇泊生做了個請示,將蛤蟆嘴中的翡翠錢幣取出,握進手心。與此同時,那黑縫豁然亮堂,自里頭射出一柱銀白透亮的光芒。
“進去?”蘇綰仍不敢確信。或者說,不敢相信飛鳶閣竟然還有這種隱蔽的密室。
“姑娘請。”蘇泊生道,已進入了縫口等她。
蘇綰頓時蹙眉猶豫:“我要見的究竟是什么人?”
“這個……咳,你進去便知。”
“……”蘇綰屏息看著他,他卻目光落落坦蕩,心中一時也難辨險惡決定賭上一把。便伸腳進了那條口子。
口子內是一條狹長甬道,兩旁分置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正發著冷冷的光輝。
蘇泊生將手中翡翠錢幣放入第一顆夜明珠所在的墻角,似乎是嵌合了什么機關,“旮旯”一聲身后那個進來的口子應聲閉合,夜明珠所發出的光便陡然強了幾分。
蘇泊生朝前帶路,地勢向下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便接踵到了一個全開的石室。
石室正北一張石床上躺著一個女人。
蘇綰胸口豁然抽緊,捂住嘴“呵”出冷氣叫道:“慧姑?”
蘇泊生隱隱皺眉:“洛陵連夜將她盜了出來。”
蘇綰驚愕地瞪著慧姑的尸身,進一步不是,唯有后退幾步讓自己的情緒穩定。原來蘇洛陵昨夜對尸體動的手腳,竟是偷梁換柱!難怪蘇泊生會說是給她看一樣東西或者一個人!
石室里干燥異常,慧姑的尸臭裹著灰塵隱約鉆入鼻內,蘇綰忍不住又想干嘔,努力止住之后將背抵在石壁上才站直了:“慧姑在這里,那么驛館那邊的尸體是誰?”
“之所以將慧姑搬去驛館,咳,洛陵便已想到了要將她換出來。驛館內無人認領的尸體常年有個幾具,咳咳……”
蘇泊生點到為止,便不說下去了。只是拿眼含笑地看著她,似乎在問是否另外有疑問,他全部有問必答。
蘇綰心中煩亂紛至沓來,一連串疑惑卡在喉間,竟然是什么都想問,又不知道問什么。頓了一下,腦中又是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干看蘇泊生,眼光連慧姑半片兒衣角都不愿觸到。
蘇泊生大意也是了解的,便將慧姑的身子遮住,緩緩道:“慧姑是服毒而死。咳……洛陵讓我帶你來這兒,咳咳就是,就是想讓你知道,慧姑的死誰都查不到真相,也不必要查。該怎么向王爺回稟,咳咳……全憑姑娘定奪。”
全憑她定奪?蘇綰忽然怒目渾圓:“蘇洛陵就是這般看我的?既然他如此不信任我,卻為何要將我深拘蘇園?”情緒驟起,她眼角不禁意濕了,濡濕的眼眶怎么掙都看不清蘇泊生的臉。
蘇泊生神色僵滯,顯然有些尷尬。
蘇綰背過身抹去淚光冷笑:“你讓蘇洛陵放寬了心守祭殿,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從來沒有收回的。”
“姑娘別誤會。”蘇泊生也有些急了。
“誤會?”蘇綰倏然回首,冷冷盯視蘇泊生,忽然凄凄笑道,“慧姑的尸體在你們手中,任憑你們怎么動手腳我能奈何?即便我對王爺如實相告,真話頃刻也能變謊話。”
蘇泊生一雙清眉皺地厲害,額上滲出了一些細密的汗珠:“咳……咳咳咳咳……姑娘,姑娘……姑娘誤會了……咳咳咳……”
“沒有誤會。”蘇綰一顆心不知為何酸地厲害,她轉身朝來時的甬道走去,閉上眼使勁將喉間的那股酸澀咽回肚子里。
“綰姑娘……”蘇泊生有些虛弱地叫喚,斜倚在石壁上面如金紙,“咳……慧姑的五臟六腑已被毒噬消融,她現在只有一副皮囊而已,洛陵如何下手動手腳?”
蘇綰轉身:“想必這也是蘇洛陵的杰作吧?”
蘇泊生一愣,繼而有些哀怨地看著她:“你竟,你竟……這么不相信他嗎?”
“他又何時相信過我?”蘇綰眼眶一熱,一行淚滑下,總覺得心里堵得那么慌。
蘇泊生眉眼扭在一起,氣虛地滑落墻壁,向她伸來一只手:“蘇綰……咳咳……蘇,蘇綰……快將我帶出去……快,快將我帶出去……咳咳咳咳……”昏天暗地的咳嗽頓時讓他胸扉一緊,喉口發甜,張嘴一口血沫噴到雪白的石壁上,就此昏了過去。
蘇綰震住,旋即過去將他頹然倒地的身子扶正:“蘇泊生?蘇泊生?蘇泊生你怎么啦?”
蘇泊生眼瞼發黑雙眸緊闔,身子軟綿綿的毫無反應。蘇綰將他半架在自己左肩,使力拖上甬道。豈知甬道是向上逐漸攀升的,沒拖多遠她就有些氣喘地眼冒金星,心里暗罵華云英的身子骨怎么這么羸弱。
好不容易且行且止地到了出口,蘇綰照樣畫葫蘆將那片翡翠錢幣在暗殼里取出來,“倏”地一聲出口閃現,她慌忙拖上蘇泊生,剛出縫口,便聽到寒翠微的聲音:“你真見著蘇綰跟大公子在一塊兒了?”
蘇湄輕道:“確實見著了。奴婢覺綰姑娘特意將奴婢支開,心中總覺不妥。”
蘇綰腦中“嗡”地一聲,直啐自己烏鴉嘴不幸言中,這蘇湄果真是長了針眼的。轉眼的功夫便已經充當了耳報神,將寒翠微引過來了。心道不妙,趕緊先將手中的翡翠錢幣放進蛤蟆嘴中,將背脊使勁擰正,閉合機關入口。
“大夫人……奴婢也稍是這么疑心,并未眼見為實。若奴婢真犯了錯,大夫人就看在奴婢忠心侍奉大夫人的份上,饒過奴婢吧?”蘇湄聽著聲音里有絲惶恐。
此時躺在地上的蘇泊生微哼了一聲,張開眼來道:“綰姑娘咳咳咳……”
“噓——”蘇綰伸手捂住他咳嗽的嘴,只覺得一團團水汽噴向掌心。
蘇泊生費解地看著她,臉色蒼白:“……你這是?”
“你夫人來了。”蘇綰道,將他扶到麒麟案前的木椅上,順手伸進藍緞簾子摸了本書攤在案上,身子撐住蘇泊生對他道,“快看書。”
蘇泊生聽聞寒翠微過來,便也心知不好,依著蘇綰的話將眼對入書面。
“泊生?”門外的寒翠微道,“你可在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