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洛陵橫攬蘇綰,將之抱入隔音甚好的配閣,那張黑沉木桌后恰置著張軟榻,便輕輕放了上去。
凝望她一陣,有些啼笑著說道:“你是真醉了?”
蘇綰眉眼一動,隱隱聽著是與她說話,便竭力張開眼睛,模模糊糊中也不知看到的是誰,就一把拉住他,藏在袖子里的那張雙面繡一下給甩了出來,飄著沉落到蘇洛陵的腳邊。
她不覺,仍舊喃喃囈語:“水……我渴……”
蘇洛陵不動聲色地撿起那張帕子,看了幾眼,本欲塞回去,卻臨時有了疑竇,轉手送進了自己懷里。為蘇綰取了水喂足,就將她置在榻上自行走了。
蘇綰一覺醒來,頭痛欲裂之余發現身在配閣,想到不久前看到的瓔靈,如此美麗脫俗,就有些不自在。忙出了配閣,往正殿過去。
饗宴并未結束,舞姬們霓裳云動,動作柔美如水。蘇綰過去,每個人都聚精會神盯著看舞沒發現她,她本是想繞過舞姬回到位子上去。往蘇泊生那頭瞧了眼,忍不住愣在當場——蘇泊生不見了。
不,是蘇泊生與寒翠微雙雙不見了!
這時舞姬舉袖下腰,排成一朵傲放蓮花,蓮心中一道青粉色玲瓏倩影裊娜擺袖,被徐徐托出舞姬之首。身輕賽飛燕,朱面似春桃。
蘇綰還未回神,便見那道青粉輕靈地向她飄來,甩起兩只盤繞蛇身般的長袖,將她裹在了一場白練翻飛里。不知不覺已被卷入了舞姬當中。
那間隙里,蘇綰腦中忽而閃過瓔靈的笑顏,登時渾身僵硬。與周邊那些擺弄身段的舞姬比起來,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小丑一樣,難看之極!
臨王妃驚呼道:“綰丫頭……你何時過來的?”
蘇洛陵登時眸光放地精細,一縱身也步入其中,掌如游魚劃開攪成一團的白袖,朝瓔靈瞪了一眼。
瓔靈手勢稍頓,蘇綰便借機自兩人當中鉆了出來,回身望去,滿堂白綢云繞交纏,紛紛如水龍邀月,奔騰若瀑。她有些傻眼了,瓔靈那架勢分明是要將她溺死在白綢當中。
卻見蘇洛陵與瓔靈兩道身影若隱若現,在白綢中一道似青山巍峨,一道又似青蓮妖嬈,有著偉岸的包涵以及溪流的蜿蜒。可謂是水乳,交融,怡情怡景都教人賞心悅目。
白綢散落滿地,各舞姬都慌了神,連樂師的音律也不知何時停奏。在場的人都有些震驚!
但這震驚里,蘇洛陵卻淡定地走回座位,抿了口酒說道:“好酒好舞。繼續……”
瓔靈奇怪地看了一眼蘇綰,也未有憤怒,只是極淡定地拖著長長地裙擺白綢消失在大殿上。
蘇綰擠出絲笑容,朝北向的臨王及王妃斂衽:“蘇綰驚動尊駕,惶恐之極。”
臨王“嗯”了一聲,眼光悠遠朝瓔靈殘留的那道青影望去,未再說話。
臨王妃探下身來:“丫頭無礙吧?這是哪里來的舞姬,竟將你攪了進去。快,快去坐下,仔細你的腿。”
蘇綰暗叫“糟糕”,酒喝地糊里糊涂,竟忘了腿上還有傷。便立刻佯裝站不穩,朝蘇洛陵使了個眼色。
蘇洛陵會意,開步過來扶住她,將她往座位上帶,嘴邊噙著一抹笑,看不出究竟是開心亦或是不開心。
蘇綰落座,樂師便重新鼓瑟重奏,新的一輪舞姬重新上陣,里頭已無瓔靈的身影。
她看蘇洛陵似乎并不擔心瓔靈,隱隱覺得這個瓔靈來頭不簡單。
八音迭奏,華章重啟。
蘇綰卻無心再呆下去。她拿眼神無聲問蘇洛陵:“瓔靈是誰?”
蘇洛陵視若無睹教她氣惱。她不想平白無故賠條命進蘇園!瓔靈是誰并不重要,是毒是益或只是過客,那才是重點。
不過一會兒,她便坐不住,央王妃遣人將她送回逍遙居。
相比鳳鳴臺的笙歌簫舞,逍遙居實在冷清。
送她回來的還是之前那四人,她環抱手爐一路看著黃葉的背影,幾次想叫他,卻不知道要叫他做什么。
總感覺,那張黃帛給她的是一線生機。
軟架落地,蘇綰也由黃葉扶著上樓。這回廖管家沒跟來,她倒是可以使著性子支開幾人,單讓黃葉一人上去。未敢讓他在寢居停留,只能借故在走著的空當與他說話。
“冥婚之事,你定要小心。”她低低叮囑,“也不要跟任何人說起。”
黃葉點頭,眸子里閃著一抹哀戚。
蘇綰想安慰他,卻說不出口。她嘆了口氣問他:“你手上,有沒有一張黃帛?”
黃葉疑惑不解,顯然是聞所未聞。
蘇綰作罷,那夢里的或許只是一種預警,并無什么真實的存在。她見寢居已到,便讓他回去,自己一人躲進了寢居陰冷的軟榻里。
這時候沒有誰料到她會提早自鳳鳴臺回來,燈未點,炭未燒,整個屋子陰慘慘的,連月光都照不進來。
黃葉是想替她點燈的,她卻搖頭回絕,只一徑讓他回去。
她只是想靜靜地,靜靜地靜著。
中夜子時,梅道一睹春容。
或許她敬候是此。
但子時一到,她陡然發覺的反而是,蘇洛陵還沒回來!
蘇綰有些憂心忡忡,總覺會有什么事情發生。坐臥不安了一刻,便決定起身往飛鳶閣去。縱然蘇泊生約她賞梅她也不怕遭人誤會,他是與寒翠微一道回去的,寒翠微決計不會讓他們兩人獨處。
拈燈走了一陣,傍晚時被炭盆燙開的腳踝開始從藥性里掙脫出痛來,況且包了白布,那水泡與纖維摩擦著已有些黏黏糊糊的,似乎水泡已經破了。她拿燈低照,發覺竟出了血水,只得停一下,將白布拆了抹掉血水繼續走。
如約到了梅道,夜風靜靜冷月凝霜,隔著梨陣的飛鳶閣燈火如螢。
這里很冷,白梅照著月光越發白地耀目。人在其中好似全身都飛滿了白色的蛾子,而且是熒光蛾。
她抱緊雙臂等了一會兒,想到自己已是遲到了近半個時辰,怎么蘇泊生卻還沒來呢?
望著對面的飛鳶閣,背后突然有道聲音輕輕問她:“妹妹想去飛鳶閣?”
蘇綰渾身一顫,這聲音分明是寒翠微!馬上回身,果然見寒翠微領著蘇墨蘇棋蘇湄三人冷冷站在她背后。她忽地覺得自己的呼吸被冷月給曬凍住了,臉色慘白看著四人。
蘇墨別過臉沒看她,蘇棋則為難地攪動衣角,蘇湄含笑看她,那笑仿佛是蛇在笑。
寒翠微朝她過來:“咦?妹妹的腿不礙事了?看來還是洛陵本事,轉眼摔斷腿的人便能生龍活虎了。嘖嘖嘖……妹妹果然福氣深吶!”
蘇綰退了一步,心說這是上了寒翠微的當!但轉念又覺得這種放線釣魚的計謀,是寒翠微這腦袋想腫了都想不出來的。她身旁定有人為她出謀劃策,借機來陷害她的!
她一眼掃向蘇墨三人,目光落在蘇湄身上,不覺吸了口涼氣!
是蘇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