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心計

第七十章 何歸?

蘇綰狀似無意輕款落在臨王妃對座,帶著一股歉意道:“干娘有所不知,自從蘇綰第一步踏進蘇園,就與蘇棋極為投緣。幸得她在這兒細心料理生活諸事,蘇綰才能這么快適應蘇園內的生活。不過慚愧的是,蘇棋本是姐姐的人,平日里自是與蘇墨蘇湄輪著照顧姐姐的,這一下子蘇棋總往我這頭跑,我便感極是愧疚。眼下姐姐正是懷胎十月之中,急需貼心的人手,于是——”

身側的蘇洛陵這時猝然皺眉,余光掃了下蘇綰又飛快隱沒在一片清冷里。

蘇綰續道:“于是,蘇綰想另外引薦一個人予姐姐,好讓蘇棋平常不得空時搭把手兒。”

臨王妃眉目一轉,問道:“是那叫白皎皎的小妮子?”

蘇綰見臨王妃一語道破,便也不再遮掩,點頭道:“正是白皎皎。”

“她是何來歷?”

蘇綰早料會有此一問,精明如臨王妃怎會草草安插人在寒翠微身旁。便起身低笑著走到臨王妃面前:“干娘愿為蘇綰討姐姐這個人情嗎?”

這頗有撒嬌的姿態,女子婉約中透露的可愛頓時如朵春guang海棠一般綻放。樂得臨王妃立刻從剛才還有些興師問罪似地姿態走了出來,寵溺地道:“傻丫頭,但就人好,干娘有什么愿不愿的?你跟我說說這個白皎皎,是何家的孩子?又是誰引進蘇園的?若是符合條件,這么個伶俐乖巧的丫頭,我倒也喜歡。”

蘇棋這時候又捧著茶盞過來,蘇綰便亮了嗓子道:“是蘇棋的一門遠房親戚。據說是因家中太過貧寒,哥哥娶不起媳婦兒,便央著當年領蘇棋到蘇園來的牙婆找過來的,也想掙那幾吊的月錢,給哥哥娶媳婦兒去。”

蘇棋一聽,懵了一下,旋即就明白說的是白皎皎。這孩子她也是極為喜歡,可她到底也不敢說白皎皎家里剛死了人,身上帶著煞氣。但也不明白為什么蘇綰會編這么套慌子按到白皎皎身上。不過她對蘇綰忠貫白日,于是連忙也對臨王妃道:“奴婢的表妹千里奔來投靠奴婢,可是奴婢是什么身份,有何能耐給皎皎在園子里討到活兒呢?于是就來求姑娘了……”

臨王妃見兩人說的頭頭是道,一是可憐那小娃兒年紀尚幼便懂得體恤家人,二是蘇棋的一番話,似乎是將蘇綰給推到自己面前了,若自己不答應下來,就顯得不給蘇綰面子。想想心里也有些不高興,但心中蘇綰還是占著那么點兒分量的,于是點頭道:“若是身家清白,倒也是個可人兒。好吧,我就同翠微去說說。那孩子呢?”

“回稟娘娘,正與梅喜姐姐一道逛園子呢。”蘇棋答著,兩眼笑盈盈的,以為畢竟蘇園是寒翠微當內家,園子里仆眾都需過她的眼。殊不知是要送白皎皎去照顧寒翠微。

“你去喚她過來吧!”臨王妃道。

“是。”蘇棋便歡悅如蝶般去了。

不一會兒便將人領了過來。蘇綰怕蘇棋在眾人面前失言,便在臨王妃領人去飛鳶閣之前,悄悄將要讓白皎皎去照顧寒翠微之事說了一下。

蘇棋頓然震住,悄聲問:“姑娘,這怎么使得?皎皎她可是戴孝……”

“噓!”蘇綰皺眉,“你若要皎皎留在園子里,就忘了皎皎是何人。”

“可是……”蘇棋的膽子小,極怕出事。

蘇綰怕臨王妃起疑,便道:“當日我進蘇園,也算是戴孝之身。有一便可有二,何況蘇園也并未出什么大事,大夫人不也好好的嗎?”

蘇棋被這么一說,心里稍稍撫平了些,但總歸覺得這事兒玄乎。

待人走了,沉默一旁的蘇洛陵哼笑了一聲,如蛙躍池塘,頓時敲動水面,荷擺葉搖,震起了整個天井里無數的回聲似地。

蘇綰陡然發覺蘇洛陵竟然一直沒說話,便問他:“笑什么?”

蘇洛陵似乎面有諷色,又似冷怒。只管沉地如發瘋一般地靜默眼神看著她,直勾勾盯著她,有一股冰涼直透心背。

蘇綰手心發汗,漸漸不自然起來:“有什么便說什么。我與你可沒心有靈犀一點通!”兩人電磁波根本沒交集,信號交涉堵滯,她如是想。

蘇洛陵再次冷哼,開口說道:“綰綰啊……我的央求,你根本無記于心吧?”

“呃?”蘇綰納悶,蘇洛陵這樣的高姿態者,有央求過她?

“呵……”蘇洛陵唇齒之間有一絲遺憾,“你不信我。”

蘇綰的臉“騰”地紅了起來:“我——只是以防萬一。”這才想到自己伎倆遭蘇洛陵看穿,心里頓有絲心虛與慌張急速彌漫。

蘇洛陵不再說話,轉身負手登樓,一眼也未再加瞧過她。

蘇綰忽然有些生氣!一個男人何故小雞肚腸與她計較這些事情?再說她多讓個人照顧寒翠微有何不好?蘇洛陵對她擺什么臭臉?

氣悶地獨自坐在棋桌邊,一直到黃昏,日月又一次共輝映照,霞滿蒼天,月虛如渺。朦朦朧朧的蒼藍之下,蘇綰被余輝籠罩的漆黑身影顯得落寞哀戚。

蘇園至始至終是姓蘇的,而她只不過是假有蘇姓,實則就只是個外人。披著綿羊皮的山羊,怎么產得出密實的羊毛?何況牧羊人有拿她當綿羊嗎?沒有!就連她自己都沒有。

她從頭到尾都是寄人籬下,舉步自危,恐惹麻煩,卻又受不了不被尊重!就像原本期盼的那個溫暖家庭一樣,當得知自己是怎么也插足不了那樣的生活時,她選擇了與之劃清界線。

對蘇園,或許她自己都從未認可,她是一個姓蘇的人。因為她心里是多么怕得而復失!

可是為何,連蘇洛陵也沒有呢?他由始至終關心的統統都是與蘇園有關。哪怕從閆爺手底下保她下來,也因為是自己對蘇園有益。何曾真正關心過她?華云英?于藍?不——是蘇綰。他的心里有蘇綰嗎?

蘇綰閉上眼,突然有點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對這個問題耿耿于懷。蘇園愿意養她這只米蟲,她就做米蟲罷了,這兒并不是一個要她證明什么的地方。可是為何,自己會覺得是身處漩渦之中,不謹步慎行就會遭漩渦吞噬。她這樣小心翼翼錯了嗎?

蘇洛陵,她錯了嗎?

如果說不信任,你又何嘗信過別人?若信,為何還要那片八卦林?若信,為何不直言對瓔靈的感情?若信,為什么會使她覺得遠離?若信,好,告訴她什么是龍門星象!

夜攏四合,暮色如碎末一般暈染這片雕樓畫閣。天井里一寸寸暗了下來。

蘇綰未覺,四五燈影排成蛇形入了逍遙居,不消便出現在了古樓出口的方向。

打頭的一步入天井,燈影明滅忽閃間陡然照到蘇綰的影子,頓然一嚇:“啊!”差點連手中提的東西也打翻了去。

“誰?”蘇綰恍若驚夢,抬頭問道。

“奴婢見過綰姑娘。”那人三魂未定,大口呼氣之后才回道。

蘇綰聽著耳生,便起來借著燈光去看,但見一行人皆一手持拈燈,一手提著籃子,方知已經到了擺飯的時辰。不過忽覺今日有些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在這邊兒坐了太久的關系。

身子略略有些發硬,她對打頭的婢子道:“二公子還在樓上看書,將東西提上去吧,樓上用膳。”

“是!”

眼看著幾個人都排隊上樓去了,蘇綰看了看周遭陷入黑暗里的景色,模糊莫辨,忽然起了個冷戰,便也立刻跟了上去。

剛上了樓,那些人碰巧魚貫出了寢居,見著她紛紛斂衽行禮,仍由先時那婢子打頭著,與蘇綰錯身而過。

蘇綰本也想微笑回禮,不過笑容卻在剎那間有些凝固僵硬。

拈燈燈弱,火光斷斷續續,但她毫無疑問看見了蘇墨——那行人默默站立的最后一個——若非不是唯有她一個未向她行禮,蘇綰也并不會注意到,那個一向站在婢子們頂頭的蘇墨,而今竟會出現在擺飯婢子的尾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