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妻

當時已惘然(番外)

華山之巔。風獵獵,云深淺。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過去,紅日跳出云岫,山巔之上二人身形漸漸清晰,二人同時握緊手中劍,身形卻如同山間松柏,凝立不動。陽光射進眼簾,讓人只能瞇縫著雙眼才能看見人影,只見霓裳飄揚,苑如謫仙臨世。

一人著白裳,若還在風中飄動的白雪一般,那樣的純色無瑕。一人著玄衣,沉靜如無邊暗夜,終于,白裳者開口:“裴風,你真是不信我,便是如此,你真要如此絕情嘛?”聲音清脆婉轉,竟是一女子。玄衣人面色不變:“阿離,你還是隨我回去吧。”

話音未落,劍光一閃,竟是名為阿離的白裳女子先動!半尺短劍直刺向裴風眉心。裴風苦笑一聲,從容閃開,舉劍格擋。阿離瞬間變招,劃向對方頸項,裴風手腕一翻,二尺長劍便刺向阿離丹田。阿離身子一縮,避開長劍,右足點地,閃向裴風左側,匕首一翻直插其腰間。二人均是動作迅捷無比。電光石火間,二人已過數十招。天色漸白,云霧散去,山風過處,松枝輕擺。松針之上凝結顆顆露水,煞是可愛。

只是這兩人眼里卻是看不見這些風景,交手不過一時半刻,阿離身形飄渺不定,卻是忍不住迎著風輕咳了一聲,裴風聽到聲音卻是手下一滯,只是高手相較那里能容下這樣的失誤,只這一瞬間,阿離手中短劍已是直指眉心,裴風堪堪避過,這才倒吸了一口氣,嘴里卻是說道:“你咳嗽還這么厲害。”

只是這一句那一劍本已指到裴風的眉間,卻是心下電轉,將劍勢一歪避開了他的要害,只是回劍自護,兩人互視了一眼,阿離長嘆一聲,躍開三尺,方才說道:“你又何必多管閑事。”

兩人互視了一眼,眼中全是難言的千言萬語,最終阿離先啟唇說道:“我走了以后,九奶奶,裴叔叔,嬸嬸還好吧。”

說到這里一個一個人,那此曾經過往的只言片影掠過她的心頭,那個總是拿著杖頭打著裴風的屁股,還會一口一句叫著裴風這位御前侍衛統領小名“花生”的老人,對她其實也是多有照顧的。只是,現在只怕再也不可能回去見那里的人了。

看見她神色恍惚,裴風并沒有趁機偷攻,而是望著這個迎風立在千丈絕仞上的女子,只見她纖瘦的腰肢如要讓風吹斷了一般,隨風飄動,雖知道這是她的輕身功法,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心痛,為什么兩人終于演變至此。

“你隨我回去吧。”裴風終是壓下心頭的不忍。

“回去?回去送死嘛?”阿離咬著唇輕聲笑語,好像說的是最普通不過的玩笑話,只是接著她臉色一正,淡淡說道“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我即然謀劃失敗了,陛下又何惜我這顆頂上人頭。”她輕輕嘆息著,回望著崖壁下,云霧茫茫,心中無限惆悵,這些年,她以弱質女流之身,頂立家門,一直在顛沛流離,一生所經的悲歡與離合,早已無數,羈旅塞外,淹留京城,每當危機時,卻總是放任自己獨自一人,或許只是因為覺得這活著一事已是世間最辛苦的歲月。如能得一心人,陪伴在身邊,那么,什么樣森羅地獄,她也毫不懼怕。

可是,阿離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迎面吹來了寒冷的北風,直如兩人初識時是在洛陽城里的千金樓。那時候樓下的歌姬,一曲正是婉轉——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這盛世華音,本是裂石破曉般的絕佳,只是此時憶起,居然平空增添了幾分哀惋凄清…….

風越發大了,吹得滿天蕭索,天際慢慢陰暗下來,漸漸的,竟又飄起了雪,潔白的雪花飄舞,阿離怔怔望著,只覺得萬古一悲,這幽幽天地間,只留有自己一人,煢煢孑立。

兩人面面而視卻是無言,何時演變如此,兩人再相見居然只能是無言相對,雖不曾兩相傾慕,卻也曾是相談甚歡的知已。

良久良久,裴風終是長長一嘆,望著天際飛雪說道:“山腰處有伏兵三千,你逃…….不掉的。”

“呵呵,想我阿離一介女流,能得御前侍衛統領裴大人親率三千精銳追襲千里,至此早已名揚天下,又有何可說。”阿離語氣里不乏輕諷,裴風卻是只能望著她,最終說道:“皇上……..”

“不必解釋,我知道你的無奈。”阿離揚聲說罷,卻是望著裴風,又一次的打量起他,突然轉而一笑,阿離將手中劍丟出,一個轉身如飛螢撲火一般的自那千丈絕壁之上落下,裴風失聲痛呼了一聲:“阿離。”伸手去捉,只覺得那最后一絲青絲飛揚而起的時候,正觸在他的指尖,他剛想合手抓住,卻只能感受到那青絲自指尖滑落的觸感,終是…….抓不住。

裴風伸出頭去,只見那白色的霓裳飄揚,只覺目眥欲裂,卻是只能無奈的看著那白色的霓裳如是羽毛一般越落越小,直至不見,裴風只是那般看著那崖壁。

眼里好像飄進了飛雪,讓刺的生痛,模糊之間,他突然想起,兩人初識時是在洛陽城里的千金樓。那時候她正帶著兩名婢女下樓,一身素服,只是那一雙盈盈美眸,宛如,很久以前,曾經見過的一個溫婉恬靜的女子。他不由瞧著她發了一下呆,只是一瞬間,待他回過神來,已發現,自己唐突了,只是有些尷尬的望著她一笑,她也抿唇淺笑,一派純真無瑕,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恬靜高華的光暈之中。

依希間還記得那時候,樓下的歌姬正在唱曲,那曲十分婉轉——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后來熟識了,她知道自己的小名叫花生,還總撒嬌似的在那跺著腳叫道:“裴花生。裴花生…..”那般的嬌俏可愛,只是,何時他們兩人已是至此決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