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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色田園番外之春蘭(一)
某某寶
本章節
七月,宜陽。
正午時分,正值吳記酒樓里最熱鬧的時候,賓客滿滿,人聲鼎沸。
這幾年吳旭對酒樓經營頗下工夫,幾乎每個月都要引進一道新菜。七月里推出的新菜是一道酒糟魚,顏色紅亮,酒味濃郁,風味獨特。這道菜原是南方地區的風味小食,是吳旭從他那位江南來的養魚師傅那里打聽出來的。
剛推出四五天兒,經過食客們的口口相傳,點這道菜的人多了起來。也有人知道他們每月都要推出新菜,專在初一這一天來下館子。
因他有那天荒湖,吳旭便下功夫開發水產類的菜,除了這酒糟魚,還有姜絲蒸咸魚,煙熏魚;另有如碳鍋魚,水煮魚,酸菜魚之類,后幾種是李薇與他提供的菜單,由酒樓的師傅們按當地的口味兒做了些微的調整。都是偏重口味的菜品。
咸魚之類的都是從望遠縣運來,而鮮魚類的則由他在宜陽的那個小塘子里供給。每年八九月里,吳旭還會將望遠縣湖中所產的肥嫩大螃蟹挑最好的單供自己的酒樓,與旁家只能挑到那些小而又沒蟹膏的酒樓形成鮮明對比,因而吳記酒樓在宜陽縣也漸漸的成了人人皆知的,說到吃魚吃蟹,此乃第一選擇。
酒樓門前攬客的小伙計肩上搭著潔白的帕子,殷勤的將食客們往里面讓,領進一撥客人后,剛拿著帕子抹了把汗,眼角轉到從東邊街上來的三人,笑意沉了下來。
“勝哥兒,請問你家吳老板可在?”
來的三人均是一副吊爾郎當的樣子,笑嘻嘻的看著小伙計,問話倒還客氣。
“不在。我們老板去望遠了。”勝哥兒看見這三人,臉兒沉了下來,忍著不耐煩答了一句話,扭頭要往里邊兒走。轉眼又見兩位食客上門兒,忙帶著笑臉殷勤的迎了過去。
這邊為首之人有些著惱,臉也拉了下來,他尚還能忍得住。后面兩個小混子卻忍不得了,其中一人沖著勝哥兒的背影罵道,“娘的,一個破酒樓的小伙計也敢在老子面前張狂,五哥,這銀子咱不要了,回去剁那小子一只手,瞧他們還敢不敢猖狂?”
叫五哥的男子扭著瞥了他一眼,抬頭望著黑底金字的“吳記酒樓”大招牌,幽幽的道,“你小子能耐,你去剁剁下來瞧瞧你還有命沒?”
說著又狠狠呸了一聲,“老子在宜陽混了這么多年,混得還不如一個鄉下小子。這吳記的掌柜真他祖母的走了狗屎運”
另外一個沒說話的小伙計在一旁附和幾句,又轉頭向方才說話的小混子道,“小刑子,五哥的話不錯。這回你趁著三哥不在,又將那小子勾到賭坊去,等三哥回來,你少不了吃一頓拳頭。這吳家掌柜的連襟、吳夫人的五妹夫,就是那位賀府的二少爺,早些年三哥還是聽他的呢。”
小刑子滿不在乎的道,“賀家都敗了,現在誰把他們一家放在眼里?再說這吳家,大靠山不是都倒了?進了大獄得罪了許多大官,現在又回鄉丁憂守制,他還能再起來?咱們的前縣尊大老爺,遠在廣西呢再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說到哪兒我們都是有理的咱們老爺也知道這事兒呢,是老爺吩咐我多勾著那小子去幾回,李家五姐妹哪個手里沒有萬兩的銀子?”
后說話的小混混道,“那也要客氣些,做生意不是和氣生財嘛。好言好語的,人家才放松警惕,好讓那小子多去賭幾回”
那個叫五哥的將目光從吳家酒樓的匾額上撤了回來,“說得不錯”正說著,又一撥客人進了門兒,五哥嘆道,“娘的,這生意好的真叫人眼紅”
小刑子臉上一喜,正要說話,卻見迎客的勝哥兒又出來了。便往了嘴。
王五哥上前兩步,客氣的與勝哥兒道,“勝哥兒,煩你報個信兒與你家夫人。你們府上那位姓李名春峰的親戚,昨兒又去我們坊子里耍,一共輸了一百三十六兩。那位少爺沒錢兒,現在我們坊子里做客呢。我們老爺叫咱們來與吳老板當面知會一聲。”
勝哥兒見他們三個來便能猜到到底為何事,一聽是一百三十六兩,更是惱得沒邊兒。他們家這酒樓一天的出息也不過才十幾兩,過節的時候生意好些,頂天了才有二十兩。那位不招人待見的少爺,一出手便讓自己這一樓的伙計白干了十天。
惱得將肩上的白帕子上一甩,“我們夫人上次明明說過,他要再去,叫你們莫讓他進門兒的為何還放他進去?”
“喲,勝哥兒,這開門做生意的,都是笑臉迎客的,哪能將客人往外攆?”小刑子做出一副小無賴小混混模樣,笑嘻嘻的道。
黃掌柜剛算好一處帳,抬眼兒瞧見門外這幾人,急忙從柜臺后轉出來,“幾位這是有事兒?”
王五哥便又將春峰賭錢輸了銀子之事兒說了一遍兒,笑道,“老掌柜的也知道,三子哥是念著原先與賀二少爺有些交情,不肯為難貴親,只是,我們坊子里的百十號人也要吃飯的。吳老板吳夫人做生意一向是極公道,想來也會理解咱們的苦衷……”
黃掌柜心知這是夫人娘家的事兒,莫說他們,便是老爺也不好插手,且前幾次這位堂舅少爺的賭資都是夫人出面兒打發的,還是要回了夫人。再者,這沾得一個賭字的能有幾個好下場,也讓夫人多約束約束他。
想了到這里便道,“勝哥兒,你領幾位到后面兒去回夫人。”
相比較前面的熱鬧,位于酒樓后面的吳宅倒是極靜。與幾年前初來時沒什么大不同,只是前年以三十兩的價格買下鄰家的院子,與自家打通,呈一個單獨的院落,給吳旭娘住,并將原來供行走的空地改成了花園。
此時,剛剛用午飯的吳旭娘,在后花園中逗著小孫子,春蘭瞧著前面收拾好了,帶著兩個抱著針線籮筐的丫頭轉了進來。
吳旭娘一見她便笑道,“又是給梨花家的小娃兒做衣裳?”
春蘭點頭,也笑,“可不是。她自小沒怎么摸過針線。反正我也沒事兒,權當打發時間唄。”
二兒子吳熠張著雙臂踉踉蹌蹌的跑過來,奶聲奶氣的喊著,“娘”
春蘭彎腰接到他,抽出腋下帕子與他擦汗,點他的小額頭,“不許亂跑,一會累得你嬤嬤又腿疼”
吳熠乖巧點頭,“好”又往吳旭娘那邊跑去。
幾個丫頭都笑,說二少爺比大少爺聽話乖巧。
正笑著,有小丫頭匆匆來報,“夫人,勝哥兒說有事兒要回您”
春蘭直起身子,向吳旭娘道,“娘,您去歇會兒吧。我去瞧瞧。”
吳旭娘抱起吳熠,不放心的問了一句,“是酒樓的事兒?”
春蘭道,“可能是。做著生意事兒多些,您歇著吧。”
春蘭回到正廳,叫勝哥兒進來。大丫頭香玉匆匆去了,不多會兒勝哥兒在簾外回話兒,“夫人,那郝記賭坊里的人又來了,這回說……說堂舅老爺欠了一百三十六兩賭債,方才要到酒樓里去了。黃掌柜讓小的來回夫人。”
春蘭蹙眉聽完,頓了片刻,道,“叫人進來,我當面面問他們。”
香玉在一旁氣憤的道,“夫人,以奴婢說,這事兒你只作不知情,不管了。誰家有那閑錢與他填這種無底的洞。老爺和夫人掙下這份家業容易么”
春蘭低頭思量了一會兒,擺手,“這回是要管的。”
春桃不在,她成了這姐妹中間的老大,這種煩心的事兒,她不出面誰出面?難不成讓大嬸兒一家哭到爹娘面前去?
再者,這賭坊怕是將她當作肥羊了,一刀一刀下得極容易,還讓人說不出個不字來。
還有春峰……她嘆了一口氣兒,上次明明是差人將他差回家的,何時又跑了回來?
片刻香玉在外面回,“夫人,他們來了。”
春蘭在廳里淡淡嗯了一聲,隔著竹簾子,問外面立著的三人,“你們的來意我已知道了。銀子自會一分不少的給你們。只是,我記得先前與貴府的三子管事說過,他再去賭,讓你們攔著些。你們三子管事兒當時是應了的,怎么這回又讓他進去了?”
王五哥心知是自家東家想借春峰套李家五姐妹的錢財,特意將三子打發出去收債。
略思量一下便回道,“回吳夫人,我們坊子里在外面有一筆債,三子哥去外面收債了。他走時沒交待,小的們不知內情。再者,這開門做生意,客人上門兒也不好往外趕……”
春蘭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打斷他的話,“嗯,也是這么個理兒。不過,我還是有個不情之請。請你回去捎個話與郝老爺,就說,我們家這位親戚,再上門去賭,請他看在大家同城做生意的份兒上務必趕他出去。等我們老爺從望遠縣回來,讓他去你們府上當面致謝”
說完轉頭,吩咐香玉開銀箱,取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并三十六兩現銀出來,又道,“勞你們將我那堂弟送回來了吧。”
王五哥見春蘭付銀子付得極期爽利,連連點頭應是,將記賭帳的本子奉上,殷勤笑道,“是,謝夫人體諒。小的這就回去將夫人的話與我們東家與三子哥帶到。”
那三人領了銀子,不消半個時辰,便將鼻青臉腫的春峰給送了回來。
他進了院中,垂著頭局促的左顧右看,春蘭身邊的幾個丫頭早是煩透了他,皆對他沒有好臉色。
春蘭也不多理他,只叫人將他帶到客院去梳洗,等小丫頭都出了門,遂命人將小客院的門從外面鎖上。
自己將鑰匙袖了,同時吩咐香玉,“從今兒起,不準往客院里送一粒飯。”
香玉驚得“啊”了一聲,還沒回過神來,春蘭已走遠了。任春峰在里面驚惶大叫。
春蘭回到正房之后,打開妝奩下面的小抽屜,取出一張素色硬箋來。走到吳旭平時看帳的房間,讓丫頭磨了墨,思量半晌,提筆在硬箋上寫了幾句話。
她自搬到宜陽之后,過的也算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閑來無事也練練字做做針線,打發時間。因而這字,寫得也算周正秀麗。
待墨跡干透之后,春蘭吩咐香玉將上次自安吉帶來的茶取了一罐子,親手自取一張百兩的銀票,放在茶罐子底下,裝入小籃子之中,又將貼子細心裝好,遞給香玉,“你親自去后衙一趟,交給衛夫人。”
香玉十三歲在春蘭身邊兒,至今也有四五個年頭了,對她的脾性也略有了解,她神色愈是淡,就表明她心中愈惱。
而自己的這位夫人,惱到極至,便要動手!
大略能猜出她想要做什么,手勢頓了一下,小心的道,“夫人,不等老爺回來商量商量么?”
春蘭擺擺手,不作聲。
衛夫人接到香玉送去的信兒,掃了兩眼,微怔了下,又淡然合起,道,“謝你們夫人美意,只是這兩日我不得閑,哪日閑了,我派人送信兒去,請她來喝茶。”
香玉明白衛夫人話,回去與春蘭學了一遍兒。春蘭點點頭,仍端著針錢籮筐去后院兒。
且說衛夫人接到春蘭的信兒,在廳里中坐了半晌,叫了個心腹來,吩咐道,“去探探郝記賭坊與吳家之間到底有什么事兒?”
那人去了約有一個時辰,匆匆回來,將事情的來擾去脈回了衛夫人,
“吳夫人老家有個堂弟,兩三個月前來咱們宜陽做工,因吳夫人的娘家李府合家搬到安吉州去,李家莊子上的管事兒便去回了吳夫人,給他安排了個莊子上小管事兒的差事。哪知還沒過一個月,便被人挑著去了賭坊。吳夫人查出挑事的人,將這一家人攆出莊子。”
“……誰知吳夫人的堂弟第一次賭錢贏了銀子,便天天背著李家的管事兒去坊子里賭,直到一個月前,他不但將先前贏的銀子都填了進去。連帶又輸進去二十五兩,他沒銀子還給賭坊,有人便找到李府管事兒。李府的鐘管事兒便去找吳夫人。吳夫人出面替他還了銀子,同時還給郝記賭坊傳了話,送了份禮,說是她這位堂弟再上門兒,不要許他進去。今兒又有這一出,可見郝記是又放了人進去……這次他輸了一百三十六兩。”
衛夫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擺手讓人出去,自己坐在廳里思量。
傍晚時候,衛大人散衙回后宅,衛夫人將這事兒與衛大人一說。衛大人沉默一會兒,笑起來,“這位吳夫人實則是個極透的人。”
衛夫人想了這大半晌的,也略想出了些眉目,笑道,“老爺你且先別說,聽聽我猜的對不對”
衛大人笑呵呵的點頭。
衛夫人道,“我猜吳夫人這回一是氣著了,她與郝記先是傳過話兒,后又讓人備了禮,這是個請求的姿態。可那郝記眼中看到的怕不是她那堂弟賭輸的百十兩銀子。他們呀,定然是想圖大的,想順著她堂弟扯到她身上,或者隨便哪個妹妹身,日后好撈大筆銀子,這事擱誰身上誰不氣?”
“這堂兄弟可是極親的關系。現在這位她這位堂弟還是小賭,不過三五十兩,百十兩銀子,替他還了,倒也沒什么。可他若是賭大了呢?欠一千兩,一萬兩?這錢她那位窮親自然是指望不上的。最后還是要落到她們姐妹身上。這銀子,李家五姐妹是出得起,可出得窩心,誰愿意?吳夫人怕是想到了這一點兒。”
“……不出銀子,眼睜睜看人將他打死?告官?畢竟又是有血緣的,一條人命那郝記若是乖覺,看著何大人與趙大人的臉面,銷了這筆帳,這不是要兩位大人生生承他一個人情?將來,指不定有什么事兒找到頭上,想不辦也難。……再者即使不替他什么事兒,這事傳出去,與官聲也極有損。早先趙大人做縣令時,這一家人,在宜陽縣里是規規距距的做生意,吳老板的酒樓和李四小姐的鋪子里的稅銀,從來都是趕在最前面兒交得足足的,為了就是怕自家行事不周,連累趙大人怎么能被郝記就這么牽秧子纏上了。”
“攀扯上姐妹們的家財,是她第一個不容;攀扯到兩俠大人的官聲,這是她第二個不容”
“另外……”衛夫人笑了一下,悄悄的道,“她這可是送銀子給老爺花。當然,順帶也警告一下郝記,算盤往誰身上打,別往她們一家人身上打”
衛大人笑了一下,點頭,“是,夫人分析得有道理。現在事情還小,她這么做,是警告郝記打錯了盤算。只是,她這一百兩銀子收不得,差人備等量的禮,還回去吧。”
衛夫人點頭,“你不說,我也要還回去的。當初你到宜陽來,何大人也是出了力的,咱們也適時還他一個人情。”
衛大人點頭。
三日后傍晚,被鎖在客院里的春峰餓得淹淹一息,趴在門后,有氣無力的求著,“二姐,我知道錯了,我再不去賭了。求,求你給我口飯吃吧。”
守門的小廝滿臉不忍,正想著要不要去再去回夫人,突聽前面有人高聲叫,“老爺回來了”
春峰聽到,猛然爬起來,將門拍得“咣咣”作響,扯著嗓子大聲喊,“二姐夫,救我,救我”
吳家小院本不甚大,他這拼盡全力的一嚷,吳旭倒是聽得真真的。奇怪的問迎過來的吳耀,“耀兒,是誰在喊?”
吳耀扁著小嘴兒,一副想說不敢說,極害怕的模樣,往吳旭懷里靠,頓了一會兒,小聲道,“是大堂舅。我娘讓人把他鎖到小院里去了。”
說著突然想起什么,招一個小丫頭過來,悄悄的道,“你快去跟他說,快別喊了,讓我娘聽見,他明天又沒水喝”
吳旭倒是知道春峰前兩次賭錢的事兒,對春蘭行這一招,實是有些意外,連連失笑。這一回怕是他又去賭了,再聽春峰還象是有些力氣,也不去管他。又問吳耀,“你母親呢,你怎么不去和弟弟玩兒?”
在吳耀的小心思里,一向認為他爹才最可怕,那大掌打在屁股上火辣辣的疼,這幾天兒才發現,原先她娘才最可怕,堂舅舅剛被關進去的時候,就因喊了幾聲,不但沒飯吃,一整天也沒給一口水喝。
現在他倒是有些明白,為何五姨夫極聽她娘的話。
不由往吳旭懷中靠了靠,小聲道,“我娘在后院,爹,我娘好可怕”
說得幾個丫頭都笑起來。吳旭也笑,抱起他,往正房走。春蘭得了吳旭回來的信兒,從后院回來。吳耀一眼瞧見她,抖了一抖,往吳旭懷中縮。
春蘭也知道他的小心思,故意不理他。讓人打水給吳旭洗臉。
吳耀趁著爹娘說話之際,一溜煙兒的跑到后院去。
春蘭和吳旭進了廳中,將這幾天家里發生的事兒,與吳旭說了一遍兒,道,“這郝記怕是打著大盤算呢,本來我對他們就有氣兒,這回他還敢伸爪子,我定然不饒他們還有春峰,這回我非把他這壞毛病給掰過來,干脆使個人把他扔到那曬鹽場采石場得了。他這么下去,早晚我們一家人得跟著受連累”
吳旭將春蘭的話消化之后,也認為她判斷的是對的。至于春峰,讓他受受苦也好。便點頭,“鹽場我沒什么門路。倒是采石場,卻認得這么一個人。要不要使人回老家給你那嬸娘說說,再送去?”
春蘭搖頭,“與她說什么?還不是她自小沒教好,才出了這么個不成器的東西。你只管悄悄把人送走,她來問我,我只說不知道。”
吳旭笑了下,端起杯子來喝茶,“怪不得耀兒說‘我娘好可怕’”
春蘭也笑了,道,“是,我可怕著呢。這還是堂弟,若將來耀兒敢去逛什么賭坊,我直接拿大刀剁了他雙手”
吳旭斜了春蘭一眼,無奈一笑,“好,我知道你厲害。你也不用借耀兒嚇唬我,有什么話就直說。”
春蘭一笑,“哪里有什么話。”
又向吳旭道,“這郝記的事兒,衛夫人已是應了的。以我說,咱們做個局,引衙門去查一查,一則是給郝記一個警告,不要以為小舅舅失了官,咱們就任人踩。二來,他也賺不少昧心的銀子,也破破財罷”
吳旭點頭,又問春蘭,“你送了多少銀子與衛夫人?”
春蘭搖頭,“送了一百兩,她又使人送了等量的禮。這不是說,衛大人默許這事兒,只是不能收咱們的銀子”
吳旭笑了下,“單是讓郝記吃上官司,衛大人少說也能撈個千兩的銀子。她現在不收也罷。等這事了了,咱們借著年節再送”
兩人說定這事兒,第二日吳旭用過早飯,便去了找了阿貴,阿貴一聽這么事兒,氣憤之余,連連冷笑,“這郝胖子愈活愈回去了。您回吧,這事兒交給我了。大事兒咱辦不好,這種小事兒可是駕輕就熟的。”
吳旭有些不放心的道,“你與我說說,你準備怎么做?”
阿貴眼睛轉了幾轉,笑著湊近吳旭,低語兩聲。吳旭經商這么些年,陰人的小招數自己也碰到過,也見別人使過,先是愣了一下,也笑將起來。
三天后,郝記賭坊有一位外地客人,賭輸了銀子,氣悶的去后院閑坐。卻聞到一股腐肉臭氣,循著這臭味,進了三子的院落。那三子在外面收帳,院中正空著。
這外地客人在院中轉了一圈,發現一棵大樹下有大群的蒼蠅圍著亂飛,找了把鋤頭刨了兩下,刨出個血肉模糊,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的人腿模樣的東西,驚慌大喊起來,偏巧王捕頭打這里經過,聽見他叫嚷進來查看。
一面又差了衙役回衙門報信兒。官府一聽出了“人命”案子,迅速將賭坊給封個嚴實。
吳旭與阿貴碰了頭后,回到家,與春蘭笑道,“這個阿貴也鬼得很。不知哪里找來兩條死豬腿,讓人收拾得和人的斷腿一般,扔了進去。”
春蘭也覺得好笑,“那人腿與豬腿差得可遠了去了。郝家不懷疑?”
吳旭擺手,“嗨,你不知,衙門想與你做對,要的只是個由頭罷了。哪里管真假?這個由頭好,‘人命案子’郝記便是懷疑,也說不出什么來。縣太爺又沒斷呢,誰說是真的?只不過‘人命案子’要慎重,要細查現在單是仵作都派進去了五六撥,一個個都說不清楚到底是人腿還是旁的,仵作們都說,要驗是不是人腿,得用什么蒸骨的方法。……縣里的仵作誰會這個?縣尊大人便親自到安吉州府里借人去了……”
春蘭知道這是衛大人躲起來了,笑了一下,道,“衛大人這回是偏幫咱們了,中秋節時候,備兩擔白米送過去?”兩擔白米便是官場的黑話了,指是的二百兩白銀。
吳旭點頭,“好,與其叫你那堂弟把銀子都送給郝記,倒不如送給衛大人”
郝記的人也不傻。剛出事兒官府的人便將賭坊封了,動作極利索的將整個賭坊都封了。今兒來個仵作,明兒來個衙役捕頭,東查西看,一連五六天過去,也沒個什么眉目。縣尊大人又借著這個由頭去了州府,這擺明了是拖著。這五六天,光打發衙役的銀子也使出去有六七十兩了。
他們年節里自然也會給知縣大人送各種孝敬,但是這回他們不顧丁點情面,說封就封,可見是有人在背后搗事兒。而且搗事兒的人,不是出的銀子多,便是靠山比他硬。只是,他們開賭坊的,得罪的人太多,一時確認不了是哪家做的。
一連找了幾個相熟的捕快打聽消息,銀子使了不少,卻沒一個肯與他說實話的。最后,咬牙拿出五十兩銀子來,趁夜找到一個素有貪名的書吏,問這其中的緣故。
那書吏斜了斜郝記的管家,不接銀子。
郝府的管家慣常與三教九流的打交道,知道他是嫌少,咬咬牙又添了三十兩,遞到那書吏面前兒。
那書吏這才將銀子接了過來,慢條斯理的在室內踱著步子。
衙門書吏的俸銀一年只有五六兩,養活自己都成問題,何況還有一家老小?所以他們養成了雁過撥毛的惡習。但凡沾上官司的,管你有沒有真的犯事兒,他們總能千方百計掏騰出些銀子出來。
而掏騰銀子的數目也因對象不同而不同。一般的老百姓,真沒錢的,刮個十來兩便頂天了,一人分個三五錢的銀子,也不嫌少。遇到中等人家,那便是百兩到千兩的刮,而且這些人比普通的老百姓更要臉面名聲,這錢的刮得更容易;而象郝家這種有錢的大戶,多少年不遇一個,知縣大人又有默許之意,整個衙門里,百十號小吏們都等著啃郝記這塊肥肉呢。
當然,若是和大家一塊兒去啃,他未必能得這么多。
他思量了一會兒,道,“前幾天,吳夫人差人給我們縣尊夫人送了罐好茶。”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郝記的管家卻聽懂了,連忙致謝,飛快去了。
春柳從阿貴那里知道了春峰的事兒,立時火冒三丈,剛吃過早飯,將五福丟給奶娘,自己帶著兩個丫頭兩個中年管事兒,匆匆到了春蘭家。
此時,先是被春蘭一連三天不給飯吃,接下來幾天,每天只得一個饅頭的春峰早已餓得前心貼后背全身虛軟無力。窩在院中大樹下的涼蔭里發呆。
其實這院子的圍墻也不算太高,還不到一丈,要爬還是能爬出去的。
可是他卻不敢,隱約中預感到,若是這一次他翻墻跑了,日后,無論出什么事兒,大伯子一家人定然不會再有一個人出頭幫忙。
春蘭看她滿面怒容,笑了下,安撫道,“別氣了,總說不管他們,真到有事兒,還能真不管?你姐夫已找好了人,這邊事情一了,就送到他到采石場去,不吃一年的苦頭,不準他回來。”
春柳氣呼呼的道,“二姐,去把春峰叫出來,我不罵他一通不解氣”
春蘭打她一下,嗔怪,“我比他大些,這么管教他也不過份。他比你的生月還大些,論理你是妹妹,你那么罵到他臉上是不合適”
春柳嗤了一聲,“誰當他是兄弟?凈會搗事兒”
春蘭苦笑,“不管他,老家那兩個能跑到安吉去找爹娘他們現在和梨花住在一塊兒,剛過幾天沒閑事煩擾的舒心日子,何苦去和大嬸兒一家置這個氣,讓爹娘跟著不安生。”
這事兒春柳事先不知,恨春峰多些。又絮叨了一會兒,才問道,“二姐,我聽阿貴說郝記賭坊的官司,是你和二姐夫找人做的?”
春蘭笑瞇瞇的點點頭,道,“真論理說起來,春峰不去賭,人家自然害不著他。這事該春峰,不該怪到賭坊頭上。可是,我們先前遞了話兒,春峰再上門不許他進去。郝記自然知道他們做的是害人傾家蕩產的生意,仍叫春峰再進去賭。這一回他輸了一百三十兩,春峰哪里來的這么大的本錢?怕有人故意借他錢,又挑他”
又將她所想的與春柳說了,“人家為何挑他?是因咱們在背后呢。怕是圖咱們幾家的錢財”
春柳一聽事情也許會扯到幾個姐姐妹妹頭上,還可能牽扯到大姐夫和小舅舅,怒氣哪里還忍得住,氣得一連聲的嚷著要叫周濂和年哥兒回來,把那打壞心思的郝家給收拾了,再把春峰弄到幾千里遠的地方,讓他自生自滅。
春蘭瞪了她一眼,道,“咱們只是小懲戒,衛大夫才首肯的。若是存了鬧得郝家傾家蕩產的心思,他勢必也不會這么做。總之,過了一遭事兒,讓他知道知道咱們是不能惹的,再幫他散些小財。從此之后大家各不相干,便好了。至于春峰,還是送到采石場去,一年他不改,就讓他在那里呆兩年,兩年不敢,就讓他呆三年!”
郝記賭坊“人命案子”事發十來天后,那位叫三子的匆匆從外地趕回來。當天晚上便帶著重禮到吳旭府上。春蘭仍不讓人開門兒。
使了香玉在隔門與他傳話兒,“此事與我們府上不相干。官司歸衙門管”
三子聽了這話,心頭安定,這是說吳夫人不打算與郝記磕到底,在門外謝了又謝,連夜回府與郝老爺商議如何打點衙門。
兩人商議了半晌,最終郝府差人送到衛府三千擔白米,又過了不幾天兒。郝記賭坊的“人命案子”告破。衙門簽出去的拘押票也都收了回來。
這件事兒吵吵鬧鬧了大半個月,春蘭一起將春峰鎖在小客院兒里。直到事情了結,才使人送進去換洗衣衫,并兩碗白米飯和一碟子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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