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伸手,在茶碗處將拿未拿,猶豫許久仍沒端碗,道:“他往年倒也和我......和我,實際他很固執的,我未必能勸他。”
霍知忙道:“拓跋王斷不會許姑娘前往為說客,如果姑娘信得過在下,不妨遣我前往。”
薛凌看他道:“我跟城里幾個人,有生死帳算,你進去,能不能活著出來,我可說不準。”
霍知哈哈笑道:“咱們在這,同樣生死未知,挪個埋骨地而已,天涯何處無青山。”
旁兒霍曉道:“我也去,多個人多個照應。”
薛凌道:“你去不了,你二人不能同時離開,我問過了。”她更信任霍知多些,此人能言善辯,且覬覦平城兵馬,定會不遺余力,真能勸得魯文安避開,再好不過。
一夜奔波,奇怪的是她并不覺得口渴,卻還是端了碗飲過一口,垂目道:“我說與他了,我說我要贏了,他不肯替我開門。
你大可試試你的兵法不爭,也試試你的楚王漢王。”
薛凌丟了茶碗,道:“該說的我都說了,有何計較伱們看著辦就好,你說的不錯,在哪都是生死未知,你二人要提前逃命,也無需考慮我。”
說罷拱手離了帳子,外頭天還沒亮,十來步遠處有胡人站著,想來是拓跋銑交代時時跟著她,不過也有可能是胡人內部值夜,總之都是眼睛,想跑是不太現實。
薛暝站到近處道:“可要回去睡些時候。”
薛凌輕搖了搖頭,回頭看霍姓二人帳子里燈火還亮,只道自己想靜靜,讓薛暝不要跟著。
薛暝道:“現已不比前兩日太平,還是不要獨身來去。”
薛凌笑笑,認真樣指了指遠處站著的胡人,輕道:“你看,如果我們要硬闖的話,有幾分把握能回到漢地去。”
薛暝唯恐她有此打算,堅決搖頭,輕道:“不行的,胡人擅弓,咱們沒人接應,根本不可能走脫,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冒險。”
薛凌擺了擺手,笑道:“可不是來哉,那你跟著我做什么。”她復指了指身后霍姓二人帳子,道:“沒聽見那位要去當說客么,拓跋銑定要尋我,只是不知道他昨夜宿醉,要睡到幾時。”
又長出一口氣,混若萬事看開,道:“都隨便吧,兵來將擋,如此而已。”
薛暝無聲看看左右,嗓子更低,輕問:“那來的究竟是......”
薛凌抿嘴,沒立時答話,而是抬起左手看了看,火光離的遠,黎明之前格外黑,這一年,好像從沒看到這道疤痕如此淡過。
她右手搭上去,似乎還有輕微余溫尚存,到底喜色難掩,她垂頭,輕道:“是我一個伯伯。”話落又忍不住嘆氣,道:“我在那河邊瞎等,怎么沒回來看看。”
薛暝也多了些心喜,道:“既然這樣,他應該不會看著你出事。”
“那當然是不會。”薛凌高聲戛然而止,片刻無奈道:“可他多半不會開門啊。”
看她截然態度,薛暝更添放心,道:“無妨,只要你能走,管別的做什么。”
這說法好像也有道理,只要人在,總有別的法子。她推薛暝,道:“你去睡吧,呆會那個姓霍的鐵定能走,看看你能不能跟著走。
要是能走,別回來的好。”
她對這事兒倒頗有信心,回轉頭來笑:“你去了之后,就說我求他救你,他定要答應。到時候你回京找含焉,要點錢,隨便干點啥,吃點好的,喝點好的。”
薛暝含笑稱好,除非天上突然掉金子,還得是掉的原上積厚三尺,不然拓跋銑沒有絲毫可能讓自己走。薛凌此話說來,更像是給他畫餅充饑。
這種東西,他不需要,往日也不見薛凌會說些場面話收買人心,不知今日為何,他看薛凌捏著左手腕不放,亦覺稍有怪異,從來沒見過她捏左手。
“好”字出口,薛暝又稍許懊惱,恐她以為自個兒是真的要開溜,然薛凌極喜,輕推了他一掌,道:“哎呀,我以為你非要賴在這。”說罷邁步往住處帳子去,腳步輕快并非作假。
情分是有些,只是也沒到了自己都快保不住了還要保這蠢狗的份上。只是.....想想也沒好事可以說與魯文安。
救個人的話,怎么也能算一點點吧,至少是能坦然啟齒的事。就好像,薛暝是她唯一可以拿的出手的物件,可以用來證明,證明這幾年過的還可以。
不止是殺過人,她還救過人。不止是算計,她也有一些情誼。這幾年過的,和當初在平城沒什么差別,過的極好。
她敲著手腕,絞盡腦汁真的想起說辭,如何才能讓拓跋銑那個蠢狗把薛暝也放走,到時候就說魯文安將人扣下了,量來自己也不會立時倒霉。
薛暝默默跟著,數次要勸,終沒張口,昨夜既說了薛凌的東西在自己身上,拓跋銑怎么會放自己走。
回帳之后,兩人皆未睡,天色大明之后,霍知先找來,穿的是來時漢人衣裳,說是事不宜遲,他主動去找拓跋銑的好。
哭過之后一夜未歇,薛凌雙眼腫脹有些難受,仍是跳起來道:“你一個人去不好。”她指了指薛暝:“把他帶上。”
霍知大駭,強自鎮定道:“姑娘這是何故,咱們何必多生事端。”
薛凌自不肯罷休,一番爭執霍知毫無辦法,幸而冷靜下來想想拓跋銑斷無可能許,也作了應承,她這才允了人出門。
果拓跋銑宿醉昏沉,被人喊起來后脾氣更差,三言兩語回絕薛凌,再無商量余地。
她無奈,眼睜睜看著霍知獨自離開,垂頭眼睛又酸。她能拿的出的,最好的東西,沒有送到魯文安面前。
薛暝勸著回了帳子,道:“還是睡些時候,總要養足精神。”他逾矩,道:“萬一含焉不肯給我銀子,還要你去討。”
薛凌偏臉,往床榻處坐下,抱著膝蓋發呆沒睡,也顧不上薛暝這些瑣碎心思。
霍知那頭馬快,半柱香功夫便到了平城腳下。叫門之后,應是守城的通傳,又約莫等了一刻,方又繩索連著掉下來一個筐子。
霍知進到里頭站定,搖了搖繩,墻頭鈴響,立時有人將他拉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