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春沉(三)

天色微明,齊世言留下一枚象牙配,忙不迭的出了翠羽樓。

那枚腰佩價值不菲,是自身愛物,應該夠這一夜春宵了吧。

兩月之后,名動京城的翠羽雙姝只余其一。說是快二十年,想起來,似乎也就是彈指一揮間。

齊世言吶吶道:“怎會.我當日…我當日……”

“老爺如何,外人怎能得知。雪色妹妹曾遣人上門找過老爺,怕是想要言及她有孕一事。

可惜齊夫人…..”。梅娘想起了雪色,若不是齊夫人出言侮辱,只怕自己的妹妹也不至于尋了絕路。

“你說她是我女兒,有什么證據。”

“時過境遷,民婦又能有何證據,齊老爺是要滴血驗親還是怎樣都自便。

民婦時日無多,不敢求讓落兒認祖歸宗,只求老爺您日后多多照拂一二,不要讓她一人孤苦無依。”

“梅娘不要這樣說,我不稀罕齊家的”薛扶著梅香搖搖欲墜的身子,想著戲文里那些生離死別的場景,幽怨的補了一句,內心覺得莫名好笑。

齊世言又問了些生辰八字,半真半假實在難有破綻。最終這位禮儀大家沒把薛凌趕出去,安排了一間客房說明兒見見夫人。

梅香卻死活不肯同住,道“既然老爺已經知道落兒的存在,是留是去,都與她無關,她不想見到害死自己好姐妹的齊夫人”。言罷轉身離去。

薛凌跟著個小廝在齊府里繞來繞去,這個齊世言跟她想象中的樣子不太像,若是老謀深算,行為舉止不該是今晚的樣子。

當然,也有可能是偽裝的毫無破綻。

想是冬日人歇的早,這一晚也就沒旁人打擾。齊家的床反而沒蘇家的舒服了,硌的慌。

客房慣常沒人住,也沒炭火。小廝不知從哪移了幾個炭盆,半天暖不起來。

以前在平城冷慣了不怕,這兩年養的嬌貴。剛躺床上時,竟凍的直哆嗦,以至于她忍不住有些想那件貂裘。

后半夜總算暖了些,剛睡了個囫圇覺,就有人把門敲的山響。

薛凌瞇縫著眼從門縫里瞧了瞧,正是昨晚那個小廝,哭喪著臉叫她:“我的小姐,您可快點起,夫人傳您吶。”

小廝覺得自個兒實在委屈,昨夜他只當是有故人找上門來。誰料得到,這不僅有故人,還有新人啊。

這幾日,府里忙著籌備除夕夜,晚間歇的早,所以昨晚夫人不在。

不知老爺回房跟夫人怎么說的,這天兒才麻麻亮,他就被人提到大廳好一陣罵,然后親自過來請這位大神。

薛凌覺得自己有點不清醒,家人情冷漠,又常年有人在外,自然從不請人用飯。愛吃就吃,不吃拉倒,所以貪睡也沒人催。

為著安城的事兒,好幾天都沒睡著過。好不容易昨兒放下了,偏齊府那個屋子涼的跟冰窖樣,又睡得極晚。

這般早就來叫,要不是常年習武的意志力,她都不一定爬的起來。

呵欠連天的到了主廳,看見主位上坐了個華服婦人,趕緊按學得施了一禮:“夫人好。”

“你是什么東西,敢站著跟夫人說話,一點規矩都沒有”。齊夫人身邊的嫲嫲是乳娘,一早聽說了這事兒,氣的七竅生煙。

他齊世言是狀元之才,自家小姐也是侯門貴女。先帝爺親指的婚,這兩年,齊家不是侯府余威在,就憑著和前太子那層關系,哪還有什么侍郎當。

狗屁的詩書傳家,衣冠禮樂,清清白白的納個妾也就罷了,居然和個妓暗通曲款,還弄出個孽種來作踐自己小姐。

薛凌困的迷迷糊糊的,半瞇著眼睛。只聽得敢站著三個字,莫名覺得自己又回了平城,薛弋寒冷著個臉喊“你還有臉敢站著。”

下意識間想不到別的,趕緊跪下去撒嬌般喃喃道:“我知道錯了。”

她生的不美,卻十分秀氣,此番卸下心頭諸多防備,睡意里帶著憨相,實在可愛的緊。

“你….”。嫲嫲本來是準備了一堆說辭,看薛凌滿臉誠懇,不是那種裝模作樣的賣可憐。

一時之間全然不知道這話該怎么接,趕緊拼命的給齊夫人使眼色。

這個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沒點手腕。當年若不是自己跟著,沒準讓個煙花進了門,傳出去讓人笑掉大牙。既然這姑娘好拿捏,三言兩語趕出去就是了。

齊夫人極不自在,她生在富貴之家,自幼雙親疼愛,婚配又是以禮聞名的狀元郎。

若說有那么丁點不順,就是前太子事件了。可大女兒現在夫妻恩愛,做個閑散王妃,她也覺得挺好。

當年老爺說是醉了酒,她有些芥蒂,也轉眼就去了。

高門大戶三妻四妾又不少見,何況自己膝下無子,只有幾個女兒。可自己找去的時候,那個女子也沒說有孕了啊。

乳娘說娶煙花,娘家夫家的清譽都要丟進了,才草草打發了走,今天怎么又冒出個女兒來。

昨晚老爺回房說的吞吞吐吐,她嚇的都慌了神,等天明夫君上朝一走,就趕緊叫了乳娘商量。

好在是個女兒,若是個兒子,更是天都要塌了。與嫲嫲計較了一番就趕緊遣人把薛凌叫了過來。還以為十分難纏,看到這幅場景,她也不知道說什么。

情急之下更加誤會了嫲嫲示意,還以為要維持自己當家主母的風度,咽了咽口水,和顏悅色的對薛凌道:“起來吧,坐著說話。”

嫲嫲捂了臉暗暗道:“我的小姐啊,你當是貴客啊。”

“坐著說話,坐著說話”。薛凌念了兩遍,這是個什么問題。

薛弋寒開場白一直是那幾句,她都已經準備了一堆答案了,怎么突然來個新問題。

然后是猛的一激靈,下意識的就要摸平意。不料今日著實困的厲害,平意居然不在袖子里,一下子嚇的睡意全無,才看清自己身在齊府。

“夫人叫你起來,你還跪著做什么”。嫲嫲不耐煩,這個姑娘莫不是個傻子。

“多謝夫人”。薛凌揉了一下膝蓋,實在太難堪了,自己是有幾日沒睡了,困成這樣。

與嫲嫲商量好的那些場景一個都沒出現,齊夫人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問啥,趕緊喝了一口茶,艱難的開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無姓,娘親喚我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