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闌干(六)

急匆匆跑來的是魏忠,話問的急切,臉上卻瞧不出什么驚慌。自兩年多前被魏塱塞進這宅子里,一直打理著陳王府的大小家事。明里是個下人,暗里,比正牌王爺過的還滋潤些。

在這呆個七八日,就知道什么光景了,陳王廢人一個,心里又多少防著天子猜忌,自然事事委曲求全。當家夫人是知書識禮的千金小姐。身在東宮之時,一屋子奴才上趕著討好,那就是人美心善的主母。而今落魄,就成了人盡可欺的老弱婦孺,連個后宅也撐不起。

皇帝交代的是不可怠慢了,須好吃好喝供著,可架不住底下人勢力,跟著這么個主子,出頭之日肯定是沒有了,不趁著在園子里多撈點,如何營生?

虧得魏塱毫不吝嗇銀子,陳王夫婦還勉強過上了人的生活。魏忠在這里,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底下人做點啥,能和稀泥就和稀泥,畢竟他又不是真來管家的。

人多心也雜,園子里這種口角之事就多了,不濟就是哪個美妾沒拿到陳王新得的物件兒,下頭丫鬟賞銀少了些摔鍋砸碗,這一個個的眼皮子淺,總歸是正頭的王爺,萬一吵鬧開來,皇帝還能砍了自家兄弟不成。

他就一日日的平息著雞毛蒜皮,平息著平息著發現,這陳王夫婦比自個兒想象中還要廢,平日活計也就大多做做樣子了,反正只要這園子里的人扯不到皇家大事,自己的活兒就算干好了,還能拿些孝敬,什么不好?

今天聽到下頭人報門口又起了紛爭,他來的飛快,倒不是擔心出了啥事。這府里能有啥大事?還不是底下分銀子不均。估摸著這位王妃回了趟娘家得了好些體己錢,那些個不會做事的又鬧起來了唄。

齊清猗見魏忠過來,趕忙道:“管家,是…..”。她是打算跟這個魏忠說一下薛凌來王府一事。人與人之間的不同在于,越是上位者,越滴水不漏。底下的人,給起臉子來毫不顧忌,但魏忠卻從不在主家面前有任何不妥之處,憨厚老實,一副忠仆相。這樣的人,你交代了事情,他至少不會在明面上做什么手腳。

齊清猗話沒說完就被薛凌扯到身后,她初初有孕,又提心吊膽的,被扯的一個趔側,差點跌倒在地。

薛凌不動聲色的歪了一下肩膀給齊清猗抓著,確保她不會摔之后,看著魏忠道:“你是這的管家?先把這個人給我打死了丟出去,他不知禮數,本小姐叫搬個東西也不搬,莫說叫我六哥哥知道了,就是我爹知道了,他家里一干人等都得打死。”

魏忠目光集中在這個陌生的小姐身上,他剛剛就瞧見了這位大紅大綠,滿頭珠翠的主兒,不知道自家夫人突然帶了這么個人回來是什么意思。這會薛凌一開口說話,更是覺得把京中翻個地兒,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了。大抵是如這般可憎的肯定沒她有錢,那一身都是真貨,拿下來足夠開個鋪子的。假如跟她差不多有錢的話,基本不能這么粗俗狂妄,能有幾個姑娘家開口就說要殺人全家的?

魏忠也是活了半輩子的人,被這幾句話懟的都忘了趕緊讓人搬東西,好奇的問:“不知這位小姐兄長是…..”。

薛凌扶著齊清猗往里頭走,一邊惡心一邊抱怨:“我六哥哥不就是當今皇帝嗎,瞎了你狗眼看不出我是齊府三小姐?趕緊把我東西送院里,在把那東西丟出去。”

頭上太陽晃的很,晃的魏忠都有點恍惚。這陳王府不似外頭消息靈通,畢竟沒什么人上門走動。他尚且想不起這個齊三小姐該是齊世言新收的義女,只呆在那想:這個三小姐,敢和皇帝攀親了?

這要按常理,她還真沒喊錯。陳王是自家姐夫,那皇帝可不就是姐夫的弟弟,自己歲數要小些,可不就是該喊聲哥哥?只是….只是陳王如今見了天子,那也得跪著喊吾皇。這個禮儀大家是種了什么瓜,得出這么顆奇葩豆來。

小廝爬了起來,見魏忠半天沒動靜,低聲問:“爺,這搬不搬啊。”

“搬,怎么不搬,趕緊搬,不要沾了爪子,到時候洗不干凈別賴爺沒招呼著”。魏忠回過神來吩咐道。嗤笑了一下,剛剛是一時沒反應過來,現著這么一想。這陳王妃該不是日子過不下去了,回家里想了個招帶救兵來吧。來這么個人,還真沒辦法。就算鬧到皇帝那,為了面子,皇帝還得幫著呢。這齊世言要為了女兒玩這么一手,那還真是高明了。

思前想后,魏忠還是決定把這事兒報上去一下,府里來了生人,好像沒什么理由打發出去。瞧著又是個有古怪的,別以后出了岔子,自己腦袋保不住。

齊清猗被薛凌扶著,連薛凌今日反常都不顧,自己開始抹眼淚,她以為自己都過慣了這種日子,可半個娘家人一來,多年委屈怎么忍的住。每次回去,還得裝作千好萬好的樣子,防爹娘擔心,今天在新來的三妹妹面前這般落魄,她又羞又氣,卻無能為力。

走著路,頭上晃來晃去的心煩,薛凌一把拔了四五支釵子丟地上,跌的叮當亂響。這個齊清猗的沒用程度遠超自己的想象,以至于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裝的,泥人尚有三分血性,誰能把這種日子過三年。

齊清猗被薛凌丟東西的舉動嚇了一跳,忙止住抽泣問:“落兒怎么了”。她實在怕這個妹妹氣著了走掉。現如今,薛凌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薛凌總不能說看著你陳王妃氣的很,踢了一腳地上簪子,沒好氣道:“我看大姐姐府上下人膽大的很,倒把自個兒當主子了。”

齊清猗越發摸不透這個三妹妹,她初見覺得這就小門戶普通閨女,誰知一身武藝驚人,相處兩日覺得是個心性好的,今日又見她滿身市儈,以為是愛財,看現在舉動,分明對身外之物毫不在意。凄然道:“陳王府又沒什么指望,他們在這里,也是受苦了。”

她能怎樣呢?只能在沒人的地方抹抹眼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