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長安花(三)

眼頭事兒都解決了,薛凌安穩了好些日子。魏塱那邊自有霍云婉盯著,消息一日不來,這塊地一日就是平安的。

蘇府想了新的法子送安胎補氣之物。奇珍異材熬成汁,再和了蜂蜜做成丸子,放入瓜果里輕松著塞進了齊清猗肚子。

魏忠也懶了心,這府里震懾了一番后再沒什么人明面上鬧事,那個三小姐也就是折騰點吃喝。至于錢,錢算個事嗎?他一開始是心疼了點。誰知最近皇帝一聽說來了個敗家的,龍顏大悅,錢送的更多。

魏塱就愁著這陳王府名聲不臭呢,這齊世言真是善解人意,給他送來這么個妙人。于是交代魏忠務必要把這個破落貨伺候好了,要熊掌不給燕窩,要月亮不能拿星星將就。

陳王瞧著自己一世英名毀了個七七八八,也不惱。天子一問,就說自己是個姐夫,總不能跟小孩子置氣。他堂堂王爺,置點吃喝如今都有人進言了?

果然是皆大歡喜,皆大歡喜。就等著齊清猗那個肚子一朝隆起,撕出一地雞毛。

這廂王府里風平浪靜,春闈也正式拉開了序幕。蘇凔在一方格子里下筆如神,周圍還一片沙沙之聲,他就已經寫完了文章。只是,名字那欄還沒填。

主考官坐在上頭瞧的門兒清。放榜還早著,但是誰能頭戴花翎啊,他們這些人現在就能瞧個八九不離十了。就說江家那個二少爺,別看日常名聲糟的很,這次必然榜上有名,再添上點江國公的面子,怕是三甲也有的一爭。

幾個副考官走了一圈,大致心頭也有了數。相視一笑,今年這些人,必然頗受朝廷喜歡。

這一個國家的事,跟堆梯子是一個理兒。沒堆好之前,各個木頭塊都有可能是上頭那一根。但這梯子一搭好,木頭的位置可就大致固定了。再想往上加,那大多得看先前的木頭肯不肯讓。

梁已綿延百年,這梯子不僅搭好了,連哪一截屬于哪家管著,都分的明明白白。勢力范圍外的人想要插一腳,難如登天。這種情況,每年的寒門貴子反而成了香饃饃。寒門意味著什么?沒根基啊,沒根基的意思尚不屬于任何勢力一方,誰都能拉攏一把。

可是,這又談何容易,從來讀書富貴人。能爬到會試的寒門舉子少之又少,縱是朝廷扶持,仍難改變。簞瓢屢空的人如何和那些鐘鳴鼎食之家競爭。

總有人覺得,文章讀書在自身,其實不盡然,天賦異稟之人萬中無一,大多數都是名師才能出高徒,家徒四壁,有幾卷殘書看已是幸事,上哪找什么文學大家?

今年上來的寒門舉子倒有三成之數,已經是十分喜人了。尤其是那個叫蘇凔的,字寫的顏筋柳骨,文章也是花團錦簇,這次蟾中折桂當是十拿九穩。不知到時會被哪位大人收在門下。

王副考手指在蘇凔卷面上輕點了兩下,提醒這位舉子還未題名。若是因為這個落榜,實在可惜。

蘇凔飛快的閱了一遍所寫內容,提著筆,摸索了一下桌子上那個刻著蘇凔兩字的木牒,鄭重的把蘇凔兩字寫在卷首。他本還要猶豫一會,又怕考官起疑。

這一月余在客棧足不出戶,就為這一刻。但是墨色流淌出來的,是蘇凔,不是宋滄。

他當年被蘇府送出京中,渾渾噩噩兩日醒來,就成了明縣農婦之子。自此,宋柏九族死絕,世上亦無宋滄。

蘇凔只有有回京那一日去街上轉過,三年白駒過隙,皇城卻沒什么變化。他以前最喜歡的糖果鋪子還開著,連切糖的小二都沒換。宋宅只是換了個門匾,其他一切如舊。他站墻角還能聽到里頭小兒喧鬧,好像從未發什么過什么抄家沒族之事。

甚至于,薛凌救走他的那個街口,血色還在,兄長就倒在自己面前。

他用了三年時間,才能波瀾不驚的面對這些可怕的記憶,自己的爹,怎么能通敵叛國?三年寒窗,懸梁刺股,求的就是以狀元之名站到金鑾殿上。總有一天,他會將宋家之事翻起,查個水落石出,給那一百來條人命一個交代。

鐘聲響起,主考官一聲令下,一屋子舉子起身出門,趕緊回去準備下一場。唯蘇凔在門口站了半天,看著明晃晃的太陽想:快了,就快了。

江家的馬車在場外候了多時,懷周看著自家少爺出來,趕緊遞上夫人熬的銀耳羹:“少爺,你快潤潤嗓子。”

江玉璃接過來一飲而盡,上了馬車,折扇一開道:“不過如此,你家少爺必然榮登榜首”。他一挑簾子,惹得一眾姑娘嬌羞。

“我說少爺可少說些大話,這才第一場吶”。

人群飛快的散去,只剩幾位考官踱步出來。

薛凌躺在陳王府的搖椅上看齊清猗繡些祥云福字,說是以后給孩子縫小衣裳就用的著了。現在都是些碎布片,圖案也都是常見的喜慶花樣,薛凌覺得給人沒啥要緊,婦人一天到晚不就作這些活計么,也就隨著齊清猗去了。

何況她也關注著蘇凔春闈之事,偏蘇夫人說蘇凔不住府上,會考未結束之前不打擾為宜。薛凌聽著蘇夫人口氣頗有把握,決定放榜之日再去找蘇凔喝一杯,她現在極需要個心腹站在金鑾殿上。

可惜,薛凌不知道的是,蘇凔只想要個清白公道,兩個人非但走不到一起,還南轅北轍。她拼死救回來的那個人,終究不是平城養大的。

天氣越來越暖,陽光晃得人昏昏欲睡,此處無人擾,薛凌搖著搖著不自覺居然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