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長安花(九)

第二日就放榜了。

薛凌以為自己來的早,沒想到已經是來晚了。皇榜下面早就圍的水泄不通,擠都擠不進去。干脆退了去蘇家,總得問問蘇凔住在哪,不然滿城找人得找到啥時候去。

城里爆竹聲就沒停過,京中人家早早就備好了為自家兒郎慶賀,便是遠道而來的舉子,下榻的客棧也掛了紅花,報喜的人一來,掌柜倒比中舉的本人還興奮。哪家客棧上榜的官人多,那也是年年攀比的事之一。

蘇凔未親自到榜下查看,賀喜的人就把客棧大門都踩破。寒門貴子,皇榜頭名,這樣的人,梁朝已有多年未見,有些小官都提了賀禮上門。

掌柜的喜上眉梢,這往年的頭名大多是官宦之家,哪有機會住客棧呢,今年這好事兒竟落在自己店里了。好在前幾日自己一視同仁,哪位爺也不曾虧待。

求見的人一波又一波,蘇凔都道在與老師飲茶,請諸位稍后。其實此刻房內就他一人。床上是一套精致衣衫,蘇家早早叫人備好了放這的,一朝成名,已無需那副寒酸樣了。雖結果早有預料,到底還是慶幸,畢竟科考的生殺大權在別人手里,一個不喜,多年心血便付之東流。

會試之后便是殿試,前三甲皆在其列,他可以見見那個皇帝了,看看,是怎樣的一個人,談笑之間就拿走宋家九族性命。

“頭名”?薛凌有些吃驚,她以為宋滄能混進去就不錯了,沒想到聽蘇夫人說是頭名,這會蘇遠蘅已經起身去慶賀了。

“是啊,落兒這般驚訝,可是瞧不起人了”。

頭名好啊,頭名好,薛凌嗤笑了一聲。如今局勢,后宮有個霍云婉,城里有蘇家,陳王府肚子有個把柄捏著。就差朝廷上站個人了。不求多有手腕,至少能看看,那群人每天都在商量什么東西。何況,這蘇凔是自己一手撈出來的,又背著宋家滿門。

“落兒在想什么”?蘇夫人托腮笑問道。

薛凌借著茶杯一舉道:“想夫人得償所愿,可喜可賀,以茶代酒,飲一杯”。

蘇夫人揚了揚手,讓幾個伺候的丫鬟散了,吹著手上茶水,輕聲道:“落兒難道就不是得償所愿,陳王府的大姐姐待你可好?”

“就是看在蘇夫人一日日送鮮果的面子,府里的人還能給我臉色不成?”

“能攀上陳王府的高枝兒,是蘇家福氣,就不知道這生意還要做幾時。總覺得是個虧本買賣,怕不長久啊。”

薛凌微微變了臉色,蘇夫人這話的意思就是怕齊清猗生不下來,僥幸生下來也無益處,有收手的打算。她道:“夫人做了這么久生意,當知精誠所至,金石未開,一樁生意有心要做,總是做的成的。”

“那得看這生意有沒錢賺,最怕不僅沒得賺,還要賠進去,”。蘇夫人頓了頓,又笑著對薛凌道:“你瞧,蘇家生意不都是往府上送些果子嘛,咱這買賣果子的人,性急,不是很喜歡干種樹的活兒,誰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有收獲。尤其是這顆樹嬌的很,一不留神就死了,死還不算,扯著地都陷進去,要吃人呢!”

她說的也沒什么錯,齊清猗這事兒一抖漏出來,陳王府跑不了不說,牽扯的一干人等估計也沒幾個能站著。蘇家見風使舵,不想參合很正常。

薛凌只猜對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緣由,此刻就在蘇凔房里。

蘇遠蘅就梁胡通商一事聊的十分興起,西北最后一座城—----安城早就做了軍守,附近一帶都沒什么人眼。梁朝肯定不可能大批放羯族入境走動,漢人還敢主動去羯人地頭亂逛不成。所以這個通商,說的容易,實際上令下了這么久,還沒聽說哪個商隊已經走通了這條線。

這其中當然有蘇家手腳,故意壓著底下人不要來往。山高皇帝遠,西北那帶本就看不順眼胡人,朝廷命官也懶得管這事兒了。

但蘇凔對這些一無所知,此刻聽蘇遠蘅在這分析的頭頭是道,自認為極有道理。實際上,什么新官政績,什么為國行商都是胡扯。不過是蘇夫人想借羯族之事謀一個皇商的職位,開古創今,將商人這個行當,往上扶一扶。偏他沒怎么和蘇夫人打過交道,完全考慮不到這些。

也不怪他,便是薛凌初入蘇府,也辨不清人心所向。

二人唾沫橫飛,一個字的話空世間都沒有,桌上一壺茶水涼了熱,熱了涼,其實誰也沒顧上喝。

蘇凔本就正氣凜然,從未歧視過行商,此刻也正在籌謀自己朝堂的第一件事,他總要想辦法先站穩腳跟,二來惦記著報答蘇家恩情,更是義不容辭。

蘇遠蘅卻是發自內心的喜悅,他從未如此接近自己的目標,或者說執念。只要羯族此事一成,代皇行商將成梁朝傳統。再不會有人指著自己鼻子說“商人命賤”這句話了吧。

江玉璃在馬車上搖著扇子等懷周出來,他一點也不擔心春闈結果,反而在那拼命想如何才能找到薛凌,此刻已經打定了主意,放榜過后就去約幾位新科仕子組個詩會,遍邀京中少女踏春。

年年科考之后,稍微有點薄名的人家都要各出花樣為自己千金選婿,好創造點機會結識這些朝中新貴。那個掛兔子的少女明顯是朵富貴花兒,大概率會來,就算不來,他也能問問其他有沒認識的,只要一找到,定能順藤摸瓜查出當晚女賊下落。

這事兒太迫不及待了,就定在明日好了,反正殿試還有幾日。

“少爺,少爺,完了完了。”懷周從人堆里擠出來,一臉落寞。

江玉璃嚇了一跳,自己不能落榜了吧。手上扇子一收道:“什么完了,氣喘勻了說話。”

“少爺,這頭名不是你啊,莫說頭名了,隨后也不是你,這第三名才是你呢”。懷周沒好氣道。就知道自家少爺成日里吹牛,這下牛皮吹破了吧。

江玉璃又“唰”一下把扇子打開,猛扇了兩下道:“爺都第三名了,你還說完了,你去考,當場就被人攆出來。趕緊滾上來快點回去,我有要緊事辦。”他得快點回去知會一下老爺子,馬上寫了請柬發出去。

就明天,明天,一刻也等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