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桃之夭(七)

出氣聲開始變粗,鼻孔有了血沫,雨西躺在地上,一點一點艱難的去移動自己的手。臉上突然有了點滴涼意,零零散散的,他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死亡開始侵襲。

其實是雪,京中居然又下雪了,一如三年前下在四月暮春。只是沒那場雪大,芝麻大小的碎粒洋洋灑灑的飄了下來,沾物即不見。

薛凌仍在水缸前洗自己的手,寒水浸久了,骨節都有些發白。差不多了,該是這么久,將一雙手從水里拉扯起來,拭去平意上水漬,慢吞吞放回袖子里。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仍是一片混沌,只依稀可見有個人影躺在地上。

這會子,就算華佗在世,應該也是救不了了吧,她想。嘴角笑意閃過,便提著裙子上了臺階,竟是只有六步,自己那會數差了。六六大順,好數字啊。

雨西還沒斷氣,他的指尖終于夠到了脖子處的一灘瑰麗,僵硬的攪和了一下,讓血液沾滿了手指。

虧得是一點點流出來的,不然這個天氣,早該凝固了。雨西莫名想笑,人都要死了,居然惦記自己的血何時才能凝固。自個兒,自個兒真是條咬人的好狗。一想到這,他手指就停了下來,明縣二字才寫了一半。

那人是誰,那人是誰呢?是誰家的姑娘這么好看,又這么…….歹毒,要殺自己都不給個痛快。他四五歲被賣,輾轉幾家落到靠給富貴人家提供守衛的組織里。訓練,殺人,甚至自殺,十者不能存其一,早就做好了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沒想到的就是,未死于刀劍,是死在女人家的物事里面。

明縣,明縣。當年去明縣到底所為何事來著?他又想起了那日壓在身下的弱柳嬌花,十三四的鮮嫩身段,啞了嗓子的哭喊。

“是我的饅頭。”

嘴里明珠硌牙,只是他實在沒力氣取出來了。他要死了,可惜嗓子處的東西讓他笑不出來,不然,只怕這整個園子都能回蕩他的笑聲。

薛弋寒之子,薛弋寒之子是個女的!明縣兩個字,終究沒寫完。手垂在一邊,指頭上血跡已經干了。

非是雨西沒撐住,只是他不想寫了。當年他與十幾個弟兄盡數被派往明縣,霍家少爺的口令是一只蒼蠅都不能飛出去。憑的,只是一枚塞了卷柏草的腰佩。聽上去這個理由太荒誕,卻沒誰掉以輕心。一來,明縣離薛弋寒兒子落水的地方很近,人當真在里頭也未可知,二來,家里頭給出的那個賞金,夠普通人十輩子吃喝不愁。

可天羅地網之下,仍然一無所獲,事后只能默認是霍云昇判斷有誤,如今看來,只怕不是。那座城里飛出去東西了,飛出去了一個瘋子。

原來不是瘋子,不是瘋子,瘋子不能活到京城來。瘋子,瘋子….霍家要完了,他想去把寫好的那個“明”字也擦掉,他要帶著這個秘密去死,沒人給錢買這個消息啊,哈哈哈哈…….他要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有一天也和他一樣躺在泥里等死。

他在這躺著,怕有半刻了吧,不知還要躺多久?

雨西手胡亂抓了抓,終于失去了最后一縷神思,滿意的閉上了眼睛。

其實,那個“明”字并沒被擦掉,將死之人,方位判斷都模糊了,他的手只是在空氣里抽搐了兩下,連落下來的一點薄雪都沒擦到。

薛凌抬著腳往宴會房間走,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總覺得自己身上血腥味甚濃。院子里花枝都探到了走廊上,暖黃燈光下越發嬌艷,索性折了一枝在手上,捏碎了幾朵,慢悠悠往皮膚上涂了些汁子,掩掩戾氣。

離園子遠了些,心思也就從方才之事上面挪開,才記起還有個齊清猗來。好在自己臨走交代了,皇帝老兒來了也不要動身子,應該也不會出什么大事。

雖是如此想著,多少還是有些急切,她也耽擱的忒久了點。到房門口,聽得里頭還是歡歌笑語一片,方徹底放心。畢竟若是齊清猗出了事,肯定是沒這般熱鬧的。

門口守著的丫鬟看不上齊三小姐,諷刺著問了一句:“喲,這是打哪回來,可是拿駙馬府當自個兒家呢,隨處的招搖。”

若換了平日,薛凌權當沒聽著就過去了,只這會剛卸下心頭大石,暢快的很,便揚了揚手上桃花,笑著道:“公主府上桃花開的好,貪看了幾眼。”

“眼皮子淺”。倆丫鬟相視著低聲嘟囔了一句,一邊幫薛凌把門推開一條縫。這兩日風寒,貴人玩耍,她們在門口吹風也就罷了。什么阿貓阿狗也來擺架子,不知道自己開門。

薛凌一看屋內景象,立馬就變了臉色,顧不得門還沒開全,側身擠了進去。

堂內桌椅酒席一應撤罷,眾人帶著面具笑鬧成一團,分不清誰是誰。再看齊清猗原來的座位,哪還有什么人影。薛凌緊走幾步到廳中間環視四周,想憑衣著看看齊清猗在哪。

有小丫鬟幾步跑到薛凌面前,舉著一疊面具道:“小姐回了,都快錯過公主玩山海經啦,快挑個面具帶上吧。”

可不就是山海經,薛凌看這一屋子神鬼精怪,每人都逮著個濃墨重彩的面具,分不清底下是什么神色。她瞅了個遍,還是沒找著齊清猗在哪,一股不好的預感沖上腦門,順手就將丫鬟手上的面具打落一地。

“我姐姐在哪”。薛凌看著人群問。

小丫鬟看著薛凌,眨巴了兩下眼,淚水就落了下來,立馬俯下身子去把地上面具拾起來,顫抖著退向一邊,以為是自己哪兒伺候的不周到。

“發的什么性,拿駙馬府當江府呢,這可沒你的璃哥哥”。有貌美女子摘了面具走過來。

齊府的三小姐啊,可是今年京中大紅大紫的人物,大多數人未見其面,卻聞其名,只是這個名聲不太好聽。那會還有陳王妃護著,這會就剩她一個,眾人嘴里都越發沒了遮攔。

永樂公主悠悠的走了過來,可愛的笑著,看著薛凌道:“這位姐姐,不喜歡跟我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