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余甘(十七)

語間或略有遲疑,但薛凌既沒全神貫注,顯然也是聽不出來。只聞說“瑞王”二字,到底將她的心思全全拉了回來。一墻之隔,這半天還沒個動靜,那申屠易真睡還是裝睡,已無關緊要。

然江玉楓這等人能毫無芥蒂的說起瑞王,薛凌難免小有疑惑。壓低嗓子道:“你把那倆蠢貨怎么了。”

江玉楓瞧著薛凌道:“你的人,我敢怎么著。何時去王府?可需要江府遣個人跟著?”

薛凌松了口氣,她那會雖聽得隔壁屋呼吸均勻,卻還唯恐是江玉楓做了什么手腳。倒不知江玉楓初來時已與申屠易打過照面,后者說是故人前來投奔。

試探了幾句,申屠易對薛凌及宋滄二人了若指掌,且申屠易二人本就身上有傷,薛凌兩個字又是要命的勾當。加之薛宅少有人知,申屠易又絲毫不遮掩,江玉楓先入為主,自是難有疑心,哪能想到雙方是個什么糾結。

但他本也沒什么大事欲提,說是瑞王,實則是來叫薛凌回江府。信還在路上不假,可江府也是有些事要與薛凌商議的。區區一個稱謂,也不懼隔墻有耳,何況他語調不重,未必就能給聽了去。

若說江玉楓還少有顧忌,薛凌則是十分坦然。她捏著手里劍,皺了一下眉峰,道:“去做什么,他既不樂意出錢,難不成還要我上門行乞?”

聽她如此大咧咧說話,江玉楓就越發確認申屠易是薛凌心腹,僅存的防范全部放下,道:“這些事,一個人做不完的。”

“做不完,我便一點點做,總好過要去給人當狗”。薛凌用詞諷刺,語調卻平淡的很,說完了又挑眉笑道:“怎么,當年你爹真去買了翠羽樓的花魁做小?”

她攤了手掌,頗有些無賴:“買了便買了,多個小娘也不礙著江大少爺治腿啊。”

江玉楓張嘴欲說點什么,到底是收了口,轉了個話由,道:“薛凌,江府的信,多還有一日余就會回來,府上已經收到鴿子帶回來的路標了。此事開弓,便無回頭箭。”

“將來你我要共事,何不放下成見,好過次次話不投機”。他臉上笑意溫文,于那會判若兩人,與當晚在江府醉態更是大相徑庭。

薛凌晃眼,好似又看到當年她夜入江府,初見的江大少爺,負手而立,有青松之姿,又兼幽蘭之雅。她輕搖了下腦袋,將人從回憶里扯出來,起身甩著火折子去點蠟燭。

翠羽樓翠羽樓,江玉楓說“將軍府改翠羽樓了”?她是聽見了的,只那時留意著屋里境況,沒心思回罷了。坐定了記起來,她是個不樂意吃虧的人,口舌上也不樂意。

何況這虧......是門匾上一個薛字被人潑了好大一盆泥。

想想這翠羽樓的名聲還真是多年不改,當年她去到江府,不就是讓江閎去翠羽樓買一個做小么。放下成見,話不投機,若不是江玉楓挑起來,自己未必見得樂意和他浪費口水。可這才回了一句,對面就忙不迭的告饒,還倒打一耙,合像這天底下的不愉快,都是她薛凌放不下。

火焰昏黃將黑暗驅趕的遠了些,薛凌回頭,也是頂好的笑臉,道:“是啊,你我將來要共事,可這'翠羽樓',江少爺來去自如,我去不去江府,又有什么要緊。”

“多一步路,便多一重風險。此地沒個防范,萬一來往書信出了芝麻岔子,這‘翠羽樓’,不又成了我踏不得的‘將軍府’”。他略停頓,又道“單這一處踏不得,也就罷了。最怕人瘸了,哪都去不得。”

薛凌輕笑出聲,笑的十分真誠。和人你來我往的打啞謎,大小算個樂子,難得江玉楓接的滴水不漏,還拿自己裝瘸的舊事當說辭。縱他諷刺此地要和原將軍府落個斷壁殘垣,薛凌也沒生出什么憤怒來。

這里頭多有她對京中將軍府沒什么感情的緣故,如果江玉楓暗喻的是平城,也許又是另一番演繹,但這會二人確實因這兩句對話暫解了些心扉。都是舉國上下精雕細琢養出來的人中龍鳳,成見放不放的其實無關緊要,只要藏到背后去,假裝看不見,大家就能落個皆大歡喜。

薛凌笑罷,道:“無妨,瘸便瘸了。我有方子,只是還缺些藥引。一旦成了,活死人,肉白骨,區區一個瘸子算什么。”

“醫者父母心,病人等的急,薛神醫是不是先去開兩方安神湯,叫他稍安勿躁。免得藥還沒到,他病急亂投醫,去找了別的郎中怎么辦。到頭來,還冤了神醫是庸醫。醫者不自醫,那藥,怕是救不了自個兒的腿啊。”

薛凌總算收了玩心,她對江玉楓到底沒什么好感,此時搬弄唇舌,也不過是隨個性子,非有意繞了彎去在江玉楓前迂回討好。三五句后,興致缺缺,就正經了道:“我不想去。”

“本也和瑞王沒什么交情,你們要做什么自便。大家各取所需,不是很自在么,何苦湊一堆做個狼狽為奸的樣兒”。她咬了一下舌頭,沒把那句“怎么,龍椅還沒坐呢,就擺出上朝的架勢來了?”說出口。

江玉楓極有耐心,道:“此地眼雜,江府也不能日日的盯著。府上也有百十口人,憐音雖與你有幾分像,到底不是正主。萬一有個嘴長的說漏了,江府的少夫人日日不在府里,后果你也料到的。”

薛凌沒答話,她一開始卻是是打算住進江府的,甚至于...她都想好了,這場見鬼的婚事一辦完,她就要扮著薛璃走到梁國的金鑾殿上去。

仰起臉,去瞧瞧魏塱是個什么模樣.

瞧瞧霍準是個什么模樣,瞧瞧這文武百官....是個什么模樣。

但那件事.....她記起當晚江府夜話,再看江玉楓,眼里冷意又漸漸蓋了上來。江閎知道這些破事,想來江玉楓也是知道。

薛凌移開視線,嘴角不咸不淡的勾了一下,道:

“等信來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