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庭前月(二十六)

這廂收拾妥了,跨出自己屋門,見弓匕在那等著,薛凌上前道:“如何,怎不是你去辦?”

弓匕躬身賠了笑,這才道:“剛才見小姐身上濕衣不便,少爺與我不敢耽擱,特讓我等小姐拾掇妥當再請過去”,看薛凌面色微寒,他又趕緊補充道:“已經備著馬車去接五小姐了。”

薛凌聽罷面色稍緩,她猜今日還要出門,換得仍是男子衣裳,發髻妝容也一應未改,只拿帕子擰了擰水汽,合著偏硬朗的五官,不生怒已是讓人覺得難以親近,稍作蹙眉,更是泠然可畏。

方才只寥寥數語,江玉楓要有別的事問也屬尋常,薛凌捏了捏手腕又跟著去,路上不忘交代弓匕備點吃的來。昨日整天都在折騰,水也沒喝幾口。

人站在懸崖前,進退皆是維谷,跳下去固然生死未卜,可回頭路,卻是看的見的艱辛。所以眼一閉,腳往前邁才是最容易的事。

她不過蕓蕓一子,最終沒能免俗,跳的義無反顧。

一旦跳下來了,沒跌到底之前,耳旁云過風響,反讓人覺得暢快非常。人從那山洞一出來,仿佛所謂良心一物全部丟在了里面,在馬背上時,薛凌已有沾沾之喜。

齊清霏這一走,宋滄的婚事少了一樁大難題。讓江府去照料她往西北的事,也可順藤摸瓜,看看江閎那老狐貍是不是藏了什么舊友在西北處。

另來齊清霏在自己手里,齊清猗就不敢造次。雖暫時沒什么事需要用到陳王府里的無知婦人,但總要備著個不時之需。

萬一宋滄腦子一根筋想不開,尋不到齊清霏不罷休,到時候不就得齊家的大姐姐出來做個惡人么。量來這也算不得要挾,畢竟大家都巴不得宋滄與齊清霏勞燕分飛。

再不濟,她在魏熠留下的東西上頭惡心自己一回,自己就惡心回去,大家相互惡心,誰也不欠誰。

她并沒有再去回想山洞里的一點隱隱火光,是自己根本不想也不屑于承認的少年熾熱和一腔赤膽。

那個嘰嘰喳喳的少女心往南墻,為什么要攔著她呢,萬一真的能撞出個洞來呢。

到了江玉楓書房坐定,他卻也沒問旁的,不過聊了兩句如何找到的人,又道昨夜去跟齊清猗說沒有下落,已見陳王妃急瘋了,現在人有了下落,還是早些去知會一聲。

卻原來江府先前的人也有找到那片林子,可豹子的野獸氣嚇人,狗伏在地上,死活不肯往前,雨水又將腳印啥的沖散,人尋了兩圈不見痕跡便催著狗往前去了。

薛凌飲了兩碗熱茶,身上冰涼減退,負罪感早已散盡,何況本就打算走這一遭,當仁不讓道:“我去我去,不牢江府做這惡人。”

江玉楓被她理直氣壯的模樣逗的些許發笑,道:“這惡人本也不是我江府做,總不該惡名要我江府來擔。王妃對江府本就芥蒂重重,再來這么一回,不知要鬧出什么事來。”

老實講,薛凌要將齊清霏送往西北一事是他沒想到的。若是礙了宋滄的路,大可將人帶回來讓陳王妃送回故居祖籍皆可。當然昨兒弓匕回來倒也提過,西北是那位五小姐自己想去,在陳王府齊清猗自己說的。

可薛凌這么做,還是太狠了些。

嫌棄歸嫌棄,他也并沒勸。且馬車一路游山玩水過去,不定得多久,沒準齊清霏自己受不住罪半道兒就回來了。這事兒倒可放放,只是陳王妃那不好交差,江府要是上門去說將人送走了,不得被打個頭破血流,薛凌自作孽,可不該她去自個受著。

現既然薛凌未曾推辭,此事便算完結。弓匕依著薛凌的話撿了兩樣吃食過來,江玉楓又感嘆了兩句齊府的五小姐也是個真性情,談話便又轉回黃續晝身上。

薛凌塞著塊熱騰騰的米糕笑說“黃家這老東西一口氣還真長”,江玉楓趁勢提議道:“既然耽擱了些時日,倒不如再等等,若能得黃老爺子自己駕鶴,反倒周全。但永樂公主處,還是早些去走走,萬一要得她周旋一二,總不好過于怠慢。”

齊清霏一檔子事打了個岔,薛凌對于黃旭堯的急切好似跟著消退了些,等人自己死確然更妥當,永樂公主那頭去一趟也應該。

薛凌一并應了下來,道是天氣晴好就去。飯飽茶足還未曾回去補個酣眠,江玉楓話里話外都是催促著她早早往陳王府走一趟。

走便走著,好在江府往陳王府里來往不必太過避人耳目,馬車吱吖搖著,多少得了個小憩。齊清猗聽人說是江府來的是昨日見過的那位小爺,知是薛凌,連飛帶跑,比丫鬟還快奔道了前廳。

看見薛凌一人站著,先未與她說話,四周打量了好幾圈,這才徹底相信清霏不在此處,登時一顆心懸倒嗓子眼。

若非為著些恩怨情仇女兒榮辱,她早忍不住要進宮找魏塱畫像尋人。可要是清霏遲遲不歸,她哪還顧得上這些。昨晚江府已經來人說尋不到,她就等著薛凌這一根救命稻草。

現在薛凌在面前,清霏卻不在,齊清猗完全不敢想出了什么事,只暗自祈禱沒找著最好,起碼沒找著就還有可能一切安好。

薛凌無意刁難,見人來了,一撩衣角在椅子上坐定,干干脆脆道:“人我找著了,分毫未少,吃的香,睡得熟。”

齊清猗痛斷肝腸之后突然乍喜,又是一日余急的水米未進幾粒,頓時人眩暈搖搖欲墜,勉強撐著站在原地連連念叨道:“找著了,找著了,找著了好”。說著眼淚就要往下掉。

拭了淚水之后又語無倫次的咕噥了一會,這才上前幾步看著薛凌道:“既是找著了,人呢,清霏在哪。”

薛凌還沒答,她猛退一步,急道:“她是不是怕我責罵于她不敢回來”,說著話間添了哽咽,無力的抱怨道:“哪里會這樣,我哪里會真的怪她。”

又看著薛凌道:“你告訴她,人回來什么都好,早些回來,以后我再也不拘著她。

她現在在哪,江府么,昨夜雨那么大,可有淋濕,沒遇著什么歹人罷.......”

“我把她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