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公卿骨(五十四)

黃靖愢被氣的胸口一陣劇痛,指著薛凌連連道:“你...你...”

究竟你什么,他說不出來,卻不敢當真讓薛凌滾。那塊牌子是他媽真的,李敬思也不可能是冒充。既認了這小子,那人肯定就是魏塱遣來的。

黃靖愢怒不可遏卻毫無辦法,這理由根本找不著反駁的余地。御林衛來搜刺客,誰能攔著,此時他還在想,怕不是皇帝又要借題發揮,為年初玉刻的事跟黃家算賬。

薛凌已然再沒給機會,沒有信號傳來,那就是魏塱還沒醒,但人什么時候會醒,那可說不好。趕巧了李敬思在一旁好整以暇,似乎不僅不想攔著她,還有偏幫的打算。

黃靖愢活了半輩子,也勉強算個人精,偏就是跋扈慣了。幾代富貴,哪知像李敬思這樣的人,初登高位不久,又未讀幾本圣賢,如何能對浮名等閑視之。

便是說者無心,尚且免不了他聽者有意。黃靖愢明面相譏,霎時叫他惱羞成怒,隱隱只盼薛凌快點動手才好。

這京中諸人,也就是沾了祖宗的光。哪像自己,富貴榮華全是拿血換來的。而今站在一起,倒要被恥笑。

他看黃靖愢,很想學著薛凌的模樣,笑著說句:“等黃大人一死,這京中,便只有一個敬思。”

他記得當初啊凔擬的這名字,有朝臣反對,說是敬思兩字犯了黃大人的諱。黃靖愢,李敬思,姓不同,義不同,音也不見得完全相同。

天底下的人,竟這般霸道,不讓同字就罷了,連音都覺得忌諱。李阿牛未必多滿意宋滄選的名字,但十分不滿意黃家黨羽話里話外說他配不上。

黃靖愢,靖者,安定也,愢者,同偲,美且多才。據聞黃老爺子之所以沒選偲,是希望自己兒子用心思,而非人思。

這些老黃歷,估計也沒人跟李敬思翻起,只不過他此刻站在這,想起近幾月來先生所授。愢這個字,一字多音,有通思,也有通死。若讀死音,則意為謙和。

顯然黃靖愢跟謙和這種美德搭不上半點關系,倒是,常有尋死之舉。

他手指還對著薛凌面門晃蕩,薛凌轉身對著自己的人喊:“去搜。”

十七個人瞬間縱起,往書房方向去。黃家再無下人敢攔,李敬思是什么人,那是自家老爺親口認了的。黃家院墻外全是御林衛,黃靖愢也沒否認。

這要是再出手相攔,老爺命厚,下人可是,命薄得很。

她自個兒沒動,還是看著黃靖愢笑。黃靖愢先撫了兩把胸口,又對著身后些許護衛喊:“你們都是些死人嗎。”

可那些家丁小廝非但不往前,反而人皆往后退了幾步。大抵不僅僅是怕薛凌,更怕的,是黃靖愢突然暴起,砍翻兩個自家奴才。

黃靖愢氣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像是吃了什么有毒之物,喘不過來。又指著李敬思喊:“李敬思,你今晚敢.......”

李敬思垂頭,是個乖順狀,卻往薛凌身旁移了一步,道:“咱們都是替陛下辦差,還請黃大人行個方便。走了刺客,誰都擔待不起,萬一......”

薛凌打斷道:“李大人就是客氣,他不去,咱自個兒去。少了人礙眼,也好搜的痛快些。”

話音才落,后頭黃靖愢夫人撲上來拉住黃靖愢哀求:“老爺,他們要搜便搜吧,你怕什么啊。”

語畢黃家兒子也走上前來怒道:“爹,娘說的對,要搜就搜。”說完看著薛凌道:“你道是說說,今晚若搜不出來,你待如何。”

又轉向李敬思道:“李大人,莫不曾,陛下當真遣你來抄了黃府。想當年,陛下曾在黃府書房伏案,一筆一劃,家父不敢等閑視之,盡數珍而藏之。今日若損絲毫,你可擔待的起。”

李敬思不答,薛凌頑劣笑道:“我若搜不出來......”

眾人只當她要賭咒發誓,連黃靖愢一并看過來,只說被搜肯定是躲不過了。事后將搜查之人治罪,也算挽回了一點顏面。

靜候片刻,卻見薛凌一挑眉,戲謔道:“我給黃大人造一些啊。”說罷瞬間收了笑意,拔劍在手,冷道:“擋我者死。”

話落直接轉了身,揚長而去,她早知黃家書房方位,根本無需人帶路。身后黃靖愢咒罵不絕,黃夫人哭天搶地,黃家兒子怒斥李敬思身為御林衛統領不作為。

薛凌轉眼已到了院門口,李敬思仿佛是神游天外才回來,對著黃靖愢一拱手道道:“皇命難為,我勸大人與幾位公子還是趕緊跟上吧。這多幾個人證,好過讓人胡來不是。”

黃靖愢這才住了口,在那呼呼喘氣,惱恨魏塱此子不留情面至廝。怕不是真往書房塞點啥,忙揮手自己兒子先去看著,打算后頭再跟去。

黃家兒子得了父令,干脆對著李敬思一躬身道:“既然李大人都進來了,那一起做個見證。”

李敬思笑笑應了,招呼自己身后的人跟著,轉眼人都到了黃家書房。只是薛凌到底先走些,黃靖愢等人到達時,房里仿佛是遭了賊,金銀玉器碎了一地,筆墨紙硯灑了滿屋。

黃家幾個兒子怒從心頭起,幾次要與薛凌爭個高低,黃靖愢卻冷靜些。大抵方才罵了一通,已然出盡了惡氣。

這會又看薛凌等人翻箱倒柜,下意識認為這些人是在找東西。而且,還沒找出來啥。若是栽贓,不該這么麻煩,進來隨便找個角落拿出來就是。

他尋了把椅子,只喘氣聲粗些。倒是黃夫人陪在一旁不住抹淚,活了大半輩子,哪受過這種委屈。

李敬思帶著一行人站在門口處,不進也不退,只是靜靜看。那些“御林衛”摸的甚為仔細,連休息的軟塌內里都用刀劃開查過。

大概三四個人搖了腦袋后,薛凌無意再搜,走到正位書桌前輕巧躍起,坐到桌子上頭。隨即抄起一方鎮紙,在手中顛了兩下,懸空的腿搖的甚是歡快。

黃府一眾人只當她存心戲弄,皆是咬牙忍怒,都沒一個人想想,這姿態,甚少有男兒所為。沒等誰開口催,薛凌一揚手,那鎮紙飛出去,將墻角個青銅雙耳瓶敲的聲如洪鐘。

黃靖愢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扶手站起,再次指著薛凌,下頜一把胡子抖得如那求偶的山雞開翎。

他問:“狗養猢猻,汝欲何為!”

薛凌跳下桌子,拍了拍手,答:“找不著呀,讓他們停手。”

“爾敢,爾敢.........”

“請李大人吩咐手下暫退,在下有些私話要問問黃大人及幾位公子。”

李敬思自己先后退一步,笑道:“好說,大人請。”

薛凌轉臉向著黃靖愢道:“黃大人切莫動怒,在下亦知自己逾越。不管今日結果如何,待我向陛下復命以后,必然給大人一個交代。

現在請在場之人,露出左臂。待在下查看之后,即刻退出黃府。”

這事兒這么簡單,黃靖愢收口,連黃夫人都止了哭聲,一臉奇怪看過來。薛凌笑笑道:“諸位請吧。”

黃靖愢還待再駁,難不成這小子想將黃家人打成刺客?二兒子勸道:“爹,就聽他的。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明日再到殿上,請陛下治此人不敬之罪。”

自己的身體,自己還不了解么。上頭什么都沒有,如何能被認成刺客。

黃靖愢盯了薛凌幾眼,坐回椅子上不坐言語。隨行約七八個男丁皆是黃府主脈,現齊齊找了地方坐下,解開前襟處扣子,將上半身整個左半邊都漏了出來。

薛凌揚手,“御林衛”分開上前查看。她自己也往其中一個人面前走,正是黃家的二兒子,還不忘交代:“都看的仔細些。”

黃夫人絞著帕子不忍看,黃靖愢亦盯著地面搖頭晃腦的喘氣。被人當個畜生模樣上手,確然是值得咬牙。

黃家二兒子等薛凌走近,盯著他道:“怕不是你常年在禁宮,不知道黃府是什么地方。”

薛凌左手按道他肩膀上,似要將其胳膊抬起來細看。動作之前,先輕聲道:“魏塱才登基四年,哪來的常年啊。”

黃家二兒子有片刻呆滯,為什么辦差的,敢直呼天子名諱?

他大驚抬頭欲起,卻被人按著肩膀往下猛力一壓,屁股沒能從凳子上挪動分毫。剛要開口呼喊,胸前一陣劇痛,什么東西刺進去,又飛快擰了一圈。

像是舌尖還來不及生成話語,疼痛已然不能被身體承受,一瞬間爭先恐后往外涌,搶著充斥了口腔所有位置,所以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饒是如此,那些疼痛也沒能從嘴里逃出多少,轉瞬又被一只遍布老繭的手生生按回肚子里。

似乎,那手上的每一寸皮膚會說話,在大聲喊他吧所有疼痛全部咽回去。咽回肚子里,不許外人知。

能被知道的疼痛,那就不夠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