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離

惡路岐(三十三)

他答的十分順暢,好似這事兒做來習以為常。薛凌稍有側目,在她印象中,李敬思并不善于這些偽飾之事,今兒個.....都無需人教了。

兩人進了薛凌院里,此時方有小丫鬟上前問薛凌可要添副碗筷。原正值飯點,突而見多了個人,底下人免不得請示一回。

薛凌大大方方問李敬思可有用過膳,李敬思膳是沒用,湯藥倒是已經喝了兩碗。然他腹中擔憂難免情急,脫口道是已經吃過了。

本是想薛凌早些撿個清凈地兒商議一回,話落忽地想起底下人既這般問,定是薛凌還沒吃過,當下又訕訕道:“我走的急,只吃了兩只餅子。”

薛凌不以為怪,笑道:“那坐著再吃些。”

丫鬟笑著跑開說再添兩個菜,李敬思看薛凌氣定神閑,咧了咧嘴一咬牙跟著坐到了桌上。等著的當兒,他多瞧薛凌幾眼,記起那所謂過命的交情來。

薛姑娘當晚既千辛萬苦尋了自己去攀交情,想來也不至于看著自己死。自己死了,對她也沒什么好處不是。

這么一想,勉強緩解了些。

丫鬟先呈了湯來,薛凌抓了勺子輕敲了兩小碗,朝著李敬思念叨道:“我當是李大哥今晚或者明日才過來,還特地養了兩尾黑魚在檐下,他們說,黑魚利刀傷。中午先湊合湊合,晚間再請你吃好的。”

旁兒含焉在列,她倒是瞧見過李敬思數回,然往日皆是薛凌獨自與李敬思宋滄等人敘舊,今兒個她坐到一處,略有不自在,只顧垂頭用膳,少做言語。

薛瞑亦作無聲,李敬思強笑答過,薛凌又閑話幾許,酒足飯飽后才領著人進了書房。進門時不忘沖著底下人交代:“就不必去請白先生了。”

言罷回頭沖著李敬思笑:“我們說我們的。”言語間頗為親近。

李敬思自是求之不得,他與薛凌可談交情,逸白來了,那不純純是個橫岔杠子么。殊不知薛凌并非是交代人別去請,而是著意提點底下別讓逸白過來。

今日朝事散罷,按著逸白日常行事風格,該來給自己說個交代,畢竟開青和安城的事皇帝是個什么態度,早間沒提。

依她對逸白的了解,定會趁著李敬思在,特意往書房來。雖說相互離間還不到時候,能少碰些面,當然是少碰些為佳。

不然,逸白跟李敬思,也得是過命的交情了。

聽見李敬思答好,薛凌坐到椅子上不忘笑鬧道:“有外人在,你我說話不便。”

李敬思越發心生信賴,心中氣郁一掃而空。世事難求全,真個出了什么紕漏,薛姑娘定然也是不愿意的,何必與她置氣?他順著薛凌手指往墻邊椅子桌下,扶手旁一只四腳小八仙桌上茶水果子一應俱全。

心中安穩下來,身上做派就顯擺上來,李敬思取碗吹茶入喉一氣呵成,然后擱了茶碗抬頭看,薛凌坐于上方桌前,雙手支在桌子上,托著腦袋也笑吟吟看他。

這笑容里,更像是多有贊許之意,李敬思卻是心中“咯噔”,往日里薛凌倒也熱情,今兒好似熱情的有些過頭,他總覺得哪哪不對,陪著笑道:“什么茶,好喝的很。”

他記起京中往來官員寒暄,不就這么回事。進門請茶開夸,然后話匣子順著一碗茶走。

李敬思不覺稍回頭瞧了眼那茶碗,手垂著搭到膝蓋上,驀然觸到個冰冷物件,驚的手一縮。

薛凌與他到底隔著幾步,人也有些懶散,沒注意到李敬思這些輕微局促。見他飲了茶,久晾本不妥,她與李敬思,也確有親近之感,調笑道:“什么好喝的很,李大哥府上好東西多了去,哄我來著。”

李敬思跟著笑了笑,手無聲的在膝蓋處捋了捋將佩子順開。正欲附和,又聽薛凌道:“李大哥不必太過擔憂,這事兒,是我讓人去辦的,盡在掌握,斷不會損你絲毫。”

李敬思當真是沒反應過來這事兒是哪事兒,只聽著那句斷不會有損絲毫,瞬間有些感激涕零。

皇帝肯定是靠不住的,就自己干的那些事夠掉多少次腦袋。就算不干,看看那些舊臣的下場,也知道生死根本無關忠奸。

這京中勉強能依仗點的,他自認為也就是沈家和蘇凔....還有眼前個薛凌。但蘇凔這會子擱床榻上起不來,沈家.....不想則已,一想就來氣。

聽沈元汌那意思,只要黃家能偃旗息鼓,沈家不惜壓著李敬思自己認罪,大局為重嘛。犧牲你一個,保全千萬家。

他眼巴巴望著薛凌,嘆了聲:“也就你這里還說的上句話,我來時想了一路。倒不是真的怕當晚之事被拆穿,我怕的是....你說....

你說這胡人打起來了,那....那肯定是胡人重要。萬一皇帝無論如何都要將黃家安撫下來,你說.....他會不會把所有罪名安在我身上。”

這一提,李敬思又急躁起來。薛凌臉上笑意愈深,贊道:“李大哥越來越通透啦。”

她倒是夸的真心實意,原本以為李敬思是怕當晚之事被人查出來,難免有所輕看,這會子聽他說到這些,方知明顯漁村出來的李阿牛,也開始懂帝王博弈了。

那天和逸白綿里藏針的啞謎,這會子終于盡數攤開,一股腦全扎在了李敬思身上。

壑園遣人往開青送的東西為何?一人一信爾。人是壑園的人,信是昭淑太后的信。黃府書房翻出來的那些東西,除了黃靖愢的手筆,還有寥寥昭淑太后字跡。

循著仿了一封,恐人不信,特意蓋了黃靖愢的遺印。不過這些也就是個表面功夫,書信本無憑,莫說是仿的,就算真是昭淑太后寫的,送過去,開青里的人也未必就能信啊。

雖說早早聽聞黃家后輩阿斗居多,可這些年來,薛凌也沒瞧見哪家兒孫真個蠢貨。便是黃承宣愛的一往情深,那也不是個呆子。

再是筆跡仿的一模一樣,到了關鍵處,還是在于書信上的內容。一筆一劃,皆是為黃家籌謀,橫撇豎捺,盡是替將來打算。

胡人兵臨城下,皇帝豈敢從西北調兵?京中王爺死了一城,喪銀還無處籌措,天子能讓內亂發生?

黃家十萬兵馬與龍椅盡在咫尺,何須叩首認罪?師出無名,那就編一個啊。黃家起兵不為逼駕,實為誅錯清君側,除佞護江山。

錯是誰,側是誰,佞又是誰?那自然是這一來青云直上的李敬思了。

當晚圣旨分明是命他只守不拿,然李敬思無故入黃府,時候黃府滿門無活口。而城中亂軍悉數身著御林衛甲衣,黃家歷來與御林衛扯不上干系,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甲衣。

相較而言,李敬思身為北城兵馬司統領,深得朕意,若他動些手腳,昧下兩千余件甲衣不說輕而易舉,至少比黃家容易的多。

昭淑太后不過哀思甚重,不忍生靈涂炭,更兼之被讒言蒙蔽,適才強忍冤屈,只求天下太平。

這些事,分明是背后另有主謀,與李敬思相互勾結。若皇帝一查到底,還黃氏一族清白,黃承譽等人自然兵戈盡消,重奉明主。若不然,便是遺臭萬年,亦要兵臨皇城,掃清玉宇,還大梁一個朗朗乾坤。

如此......這仗,可就師出有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