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傍晚,趙禎至坤寧殿,已有太官令徐促布置好桌椅,晚膳依趙禎不喜鋪張的性子,只簡單準備了蓮花肉,白肉胡餅,群仙炙,柰花畢羅而已。
趙禎吃了幾口,瞧著顥蓁的打扮道:“你平時穿衣便喜用煙色,褐色,今兒個更是素凈。只是朕以為你不愛做張揚打扮,不想卻與尚美人為了前朝玩物爭執了起來。”
“官家莫要在妾身面前提她,妾身是皇后,她憑何與妾身計較?官家來了,便不要講煩心的事。”顥蓁命惜墨捧上來一壺酒道:“章獻娘娘在的時候,妾身親自摘了安石榴花,又榨了安石榴汁,一起放入土甕中,命人送去了內酒坊保存,這些花汁經旬自可成酒,如今一年已過,香氣襲人,酸甜相宜,是開胃的好物。午后惜墨和鳶姒去后苑摘了菊花和安石榴花以煎汁,佐入此酒,滋味倍增。”遂命惜墨斟給趙禎。
趙禎先小嘗一口,覺得滋味果真不錯,又一飲而盡,命惜墨再添。“圣人確是手巧,這酒甚為可口。”
顥蓁恭順道:“官家若喜歡,可以命內酒坊的多制一些,來年備用。妾身用菊花煎汁以佐,實則是想提醒官家,中秋已過,重陽便近。至今官家未曾向朝中提過何處設宴,更論排場規矩,以至宮掖上下不知如何隨從安排。”
趙禎點頭:“朕疏忽了,你明日吩咐尚儀局安排,殿中省亦會派人去。”
顥蓁道:“妾身遵命,再有,妾身想著,民間氣象都愛仿照宮里用度,若是如此,每逢重陽便用妾身做的這種酒來助興,安石榴花花期又長,不至取用過度,民間早有用此釀酒者。若能由宮掖里面的內酒坊制了,能令顯貴喜愛,總好過那些名珍貴奢,官家覺得如何?”
趙禎喜道:“若是為百姓考慮這點來看,你倒是合六宮首位的樣子。只是近來宮中頻傳后苑有鬧鬼之說,你殿里的人都和你一樣,膽子不小。”
顥蓁一驚,放下碗筷,瞧向惜墨:“鬧鬼之說?”
惜墨回道:“稟圣人,奴婢確有聽過,只是宮人講話往往加油添醋,奴婢也不知真假,才未告知。何況白天去后苑里面也有些人,奴婢們都不大在意。”
顥蓁蹙眉思索起來,趙禎止住她:“風言風語雖不可盡信,但你最好上心查探一下。”顥蓁忙點頭稱是,趙禎又道:“你托人送來的花臘朕十分喜歡,宮中都只知你氣性大,卻不知你心思細膩,年初便把年末的事都思考了。”
顥蓁嗔道:“妾身哪里氣性大,分明是別人來惹妾身,妾身從未主動去招惹過別人的。”
“罷了罷了,朕今日也不是來和你爭論的。”趙禎看向周成奉,周成奉于是帶著惜墨一眾退下,獨剩趙禎顥蓁兩人。趙禎靠近道:“今兒個呂夷簡遞了章奏上來,還是用的實封的。”
“實封的章奏定然是大事,呂夷簡既在朝上,何不當面言明?”
“呂夷簡再章奏中奏了八項規勸,這八項為何我不便與你提,只是其中有正朝綱、絕女謁1兩個,他在沒有確定我的意思前,也不敢在朝上論述。”
趙禎說著話,眼仁卻微微瞥向顥蓁。顥蓁并未覺有異,只道:“正朝綱,絕女謁?自太祖以來,朝中最大的女謁,豈非章獻太后?”
趙禎瞧著顥蓁,嘴角微揚,心中思量了一番道:“正是,大娘娘聽政十二載,附從者眾。如今我已經是一國之君,每次提什么事,前朝總有大臣以‘祖宗故事’來反對,所謂祖宗故事,大都是大娘娘與先帝之事而已,卻總使我的朝令往往不能順遂執行。”
“可是張耆,夏竦,晏殊,趙稹等人?妾身聽官家多次提及,都記下了”顥蓁說著,終于發現對面人不住打量她,又問道,“妾身可是語有紕漏?”
趙禎緩緩搖頭,面不改色:“總之,你切莫同人言,我明日再考慮。晏殊乃朝中之相,另外幾個也都是權重極大的文臣,不可輕易動。”
“妾身知道的。”語畢,趙禎又與顥蓁吃起來。晚上自有幾番纏綿,不必多說。
近日秋意愈濃,尚馥芝醒來,稍稍掀開被子,凍得打了一個激靈,一旁的采薰忙把碳盆拿近許多,又站回到銅鏡旁,預備伺候她洗漱。馥芝靠在圍欄上,并不肯動彈,任由烏發點落于面,亦懶得去撥弄。“娘子,是時候準備去見太后娘娘了。”采薰說著,上前替馥芝挽起了散發。
馥芝打了一下采薰的手,極不耐煩:“不去,你到慈壽宮回娘娘,說本位2體畏風寒,牽動痼疾,動彈不得。”
采薰輕聲道:“娘子昨兒個沒去已經壞了規矩,照理若非有病纏身,小疾是不可不去見太后的。”
馥芝坐直身子,瞪著采薰斥道:“你是什么東西,也來教訓本位?”
采薰忙退下躬身道:“奴婢怎敢,奴婢是心系娘子,怕太后娘娘怪罪。”
“諒你也沒這個膽子。”馥芝又靠回圍欄,眼睛瞧向屋里。穆清閣在東殿的屋子里不算大,前晚胡培安聽趙禎的吩咐,跑來把馥芝平日里用的妝奩匣子,盆子,罩子,盒子,簍子都砸了,簪子,釵子,梳子,扇子,餅子都折了,連裝薔薇油的罐子都灑了,還沾染胡培安一手,他倒順手抹在頭上。
接著屋里打掃了一通,原本置辦滿滿的地方已顯得空曠許多。“胡培安是真聽話,該砸的砸,不該砸的也砸,干干凈凈,一點不剩,也不見他當差的時候這么盡心。”馥芝頓了一頓,又嘆道,“其實有什么該砸的,橫豎不是本位動的手,憑什么砸穆清閣里的東西。”
“官家疼惜娘子,這些東西砸了再換新的,不過就是娘子一句話的事。”
馥芝又坐直,伸出食指指著采薰的鼻子道:“你可不許擅自給本位換了新的去!就這么空著,空一天,兩天,三天又怎樣,總之就要空到官家來。本位就是要官家瞧瞧,本位有多委屈。”馥芝揉了揉脖子,恨道,“官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昨夜居然宿在了郭顥蓁的殿里,她那是多大的罪過,竟這么不明不白混過去?”
采薰忙上前作勢捂住馥芝的嘴,急道:“娘子再怎么恨,也別大聲呼喊圣人的閨名,要是被人聽去了就不好,給圣人留了話柄。”
馥芝啐道:“呸!在本位的地方,還有誰能聽到?若是傳出去,也是你的嘴不嚴!”
“奴婢自然不敢。”
馥芝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緩過點勁來,問道:“你打聽沒,昨晚怎么官家又去了她那里?”
“奴婢問過了閻文應,說是官家下朝那陣,圣人先送進去一件鴛鴦霞帔,又送了一支鈞容直殷大人做的小令,后來官家到后殿,門口還收到圣人從錢大人那里要來的姚黃花臘。”
“她做的真是齊全,只是官家就因為這點事兒便原諒了她?”
“這閻文應也沒多說了。”
馥芝思索一陣,卻還是沒有頭緒,只得道:“好吧,你后面碰到閻文應,替本位多許他些好處,再讓他盯緊點。再來你少留在本位面前晃悠,快去慈壽宮替本位告訴太后,本位動不了了。”語畢,馥芝又躺下,翻個身子作勢睡去。
1女謁,宮中得勢嬪妃的進言干政。
2嬪妃平時自稱也可稱“本位”,但不是“本宮”,因為在宋代,嬪妃居處不能稱宮,只稱閣、閣分或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