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64 籠中鳥

才能顧名思義,并不是超能力,而是對身體功能的極端展現,外在表現就是所謂的“天份”,就如同白井展現出來的彈跳力和平衡感。但它擁有極限,那就是身體能夠承受的負荷。

連鎖判定也不是預知,而是對產生鎖鏈的事物進行高速運算,然后產生概率性的結論。

當提起漁網的一個結點,其它結點也會隨之運動,這種相互干涉的運動軌跡幾乎是既定的事實,所以能夠通過計算來判定。同樣的,雖然子彈的射出速度極快,可是因為它的軌跡十分明顯,所以只要得知槍口的方向,連系對方的運動,以及所有干涉子彈軌跡的因素,例如風向和障礙物,就可以做到百發百中。

判定連鎖的才能,就是以子彈為基點,找出所有干涉其運作的目標,并對其進行計算,反饋回肉體。

這是肉體的反應能力,觀察能力和計算能力的綜合運用。

可是,當這三個要素有其中一個無法滿足時,威力就會大幅度降低。

白井的運動能力已經開始超過了我的反應極限。

造成這種強烈變化的是那瓶特殊的“樂園”?是因為他是曾經服用過灰石的天選者?是情緒的刺激?還是因為吃了森野的手臂?

或許是四者混淆在一起所產生的化學作用。

我再開槍的時候,白井已經反應過來,搬起書桌朝我砸來。

子彈穿過書桌,發出沉悶的聲音。

當我透過書桌與地板間的空隙看到白井的手臂掉到地上時,自己也被書桌砸得退避三舍。

我推開書桌,白井已經不再原地。

我轉過頭,白井正用僅存的左手持著菜刀,從陽臺處跳了出去,我只來得及看到他落下的背影。

我沖上前,從陽臺處探出身子,可是下方一個人影也沒有。

聲音來自左上方,目光所及之處,白井口中銜著菜刀,利用雙腳和左手,在各家的陽臺上攀爬跳躍,敏捷得一點都不像是受傷的人,斷手處飛灑的鮮血在月光下一片迷離。

他很快就跳上樓頂,在完全沒入身形時,朝我看了一眼。

夸克從天空朝他俯沖下去,我打聲呼哨讓它離開,可是它沒有再次飛起來,于我的視野之外發出尖銳的慘叫聲。

我跳上陽臺,射出左臂的繩爪,朝樓頂攀爬。可是我的速度完全及不上白井,當我來到樓頂時,視野里盡皆是空無一人的遼闊,那個外表如垂暮老人般的身影宛如融化在風中,徹底消失了。

夜風習習,靜謐的夜晚,不遠處的燈火伴隨著暢笑歡談,可我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半透明的夜影中,夸克一身浴血地躺在地板上。

我跑上去,將它抱起來。夸克的胸口被利刃斬開,幾乎開膛剖腹,內臟都流了出來,雖然胸膛還微微起伏,但根本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我著急得快要流淚,再顧不得它是否會產生不良反應。從口袋取出灰石,用匕首的柄部敲碎,一半倒入它的傷口,一半塞進它的嘴里,然后撕開衣角,將它整個包扎起來。

我從未聽說過這個城市里有獸醫,這時再去尋找也來不及了,夸克的性命危在旦夕,可是自己卻什么都做不了。

我無力地將夸克抱起來,在這燈火輝煌的偌大城市里,忽然有一種強烈的孤獨感襲來。

“混賬!”我大聲地罵了一聲。

如果當時先下手為強就好了——我并沒有這么想,當時的自己不僅想要從白井口中套出更多的情報,也覺得他還是有救的。因為他雖然想殺人,可是仍舊沒有殺死任何人,他想殺我,但我也不覺得自己會死在他的手中。

富江失去聯系,咲夜離家出走,八景失蹤,森野被殺死,僅靠自己無法鏟除山羊公會,那么至少要救下白井學長。

因為我是被選中的人,是魔紋使者,拯救末日的英雄。明明實現了孩童時的夢想,發現了這個世界可怕卻有趣的一面,獲得超人的力量,背負崇高的使命,可是自己除了殺人和殺怪物,究竟拯救了誰?

只會殺戮的家伙,算是什么英雄?

雖然日記里沒有說,可是當時自己是想保護富江的吧?

失去了末日幻境中所有記憶的我,想要幫助咲夜。

一邊利用八景,一邊告訴自己對她的生死毫不在乎,卻不止一次警告她不要深入。

在所有需要利用、保護和幫助的對象都消失后,我想至少自己可以拯救白井。

自己是這么認為的,在判斷出白井徹底崩潰前,一直是那么想的。

就算是現在,也不認為當時的自己做錯了什么事情。

可是當時的正確并沒有帶來理想的結局。

自己什么都沒能挽回。

那么,當時以“不得不”的理由去違心做事,就可以獲得未來的正確嗎?以“現在不殺死這個家伙,他會殺死更多的人”這種理由去殺人,就可以得到慰藉嗎?

先不論單純以“可能性”為出發點來決定生命的存亡是否正確,那種行事原則本身就不是自己想要接受的。

因為那樣做的話:

“家里太窮了,孩子生下來會吃苦。”——要提前殺死孩子嗎?

“這個國家可能會發射核彈。”——要提前投入核彈嗎?

不能接受,所以自己不會在確認白井已經無藥可救前殺死他。

然而在確定之后,卻已經無法阻止他。

所以,夸克的結局是已經注定的吧?今后,還會有更多的人被變成惡鬼的白井殺死吧?

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白井說過我是虛偽而冷血的生物,但他錯了,我不關心陌生人的生死,但也是會為一些不可挽回的物事感到悲傷的。可是就算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出來,他人也只會得出一個“虛偽”的結論。

他們會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之類的風涼話,然后信誓旦旦地聲稱自己一定會先動手斷絕禍患。

所以,我只能不甘卻無力地罵一聲“混賬”,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罵誰。

無法用行動證明的言語。

皆是戲言。

正如吱吱叫喚的籠中之鳥。

只予以觀賞的偽物。

我走出白井家所在的居民區,走在人來車往的大街上。

沒有人來打擾地靜靜走著。

夸克的身體在我的懷里抽搐,反倒讓我感到一絲安慰,因為它至少還能抽搐。

我想趕緊回家,陷入深沉的夢中,可是雙腳卻將我帶往不同的方向。

當夜風吹醒我的大腦時,我發現自己站在一條氛圍幽靜,滿地綠蔭的街道上。繼續往前走的話,進入社區大門,經過草坪庭院,就是咲夜的家。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自己的情感。

我想見咲夜。

真的好想見到她。

我有許多話想對她說。

想要告訴她,自己是多么在意她。

想要問她是不是殺了森野,為什么要殺死森野。

想要讓她知道,自己不害怕她身上的惡魔,無論她身上發生了什么事都不會厭惡她。

就算她真的做了錯事,也想讓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因為,就算我無力拯救全世界,但仍舊可以成為她的英雄。

至少,我想成為某個人的英雄。

“為什么哭喪著臉呢?阿川。”背后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明明很陌生,卻讓人生出即視感,“真是狼狽啊,一點都沒有優等生的樣子。”

我回過頭去,那個女人宛如幽靈,卻又散發著螢火蟲一般的存在感,似乎僅僅站在那里,就能冉冉照亮四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