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63 深灰色

白井歇斯底里地向我大叫,責問我為什么要出現,就像是死去森野的靈魂在不甘地吶喊。他當著我的面,一邊留淚,一邊吃掉了那只蒼白的右手。

這樣我們就永遠地在一起了。他如此說著,身體宛如纏繞著某種灰色的氣息,似乎正逐漸變成一種非人的存在。

他再一次以那種迅捷無比的跳躍力向我襲來,四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他的踏板,真是非同尋常的平衡力。

白井每一次進攻都如同射來的箭矢,他的身體就是箭桿,尖銳的菜刀就是箭頭。如此詭異的攻擊方式還是第一次見到,聯想起他擅長的籃球運動,我不由得猜測,莫非他的才能就是這種平衡性和跳躍力?

思維運轉的時間,刀鋒已經在我身上留下好幾道血痕。

雖然他的行動路線很直接,但是即便看穿了,身體也無法在完好無損的情況下躲開如此迅猛的進攻。我只能努力揮動匕首,每一次和他擦身而過時,彼此留下傷口。

白井的自愈力完全超出我之前所見過的任何對手,無論是身為魔紋使者的我,還是服用“樂園”的山羊公會特殊戰士,在被這把融入灰石粉末的限界兵器匕首傷害時,都無法以如此快的速度讓傷口愈合。

究竟是怎么回事?白井身上并沒有魔紋,按常理來說,應該只是普通的末日幻境的天選者。

先不提能不能殺死他,只用一只手的話,就連制服他都做不到。雖然還想從他口中得知更多的情報,不過再不認真一點的話可是性命難保。

再一次和他分開后,我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槍指著他。

白井立刻忌憚地跳到書桌后,雖然從精神和肉體上似乎都在朝著非人的存在變形,可是在半個月前還是個正常學生的他,對于槍械的威力仍舊下意識感到畏懼。

“別嘗試,你躲不開我的子彈。”我警告道。

“……”白井張開嘴想說些什么,忽然哇地一聲彎腰嘔吐起來。我原以為這是吃了森野的手后產生的不良反應,可是情況似乎并沒有那么簡單,白井的頭發正以可以目睹的速度變成白色,一種干枯的白色,連皮膚也像老人一樣起皺。

“本來覺得你或許會有點難過,不過,看起來你對這件悲劇一點都不關心呢。”

白井用袖子擦去嘴邊的臟漬,用一種悲哀、痛苦又憤怒的眼神盯著我。

“如果不是你的話,大家都能好好活下去……”他說。

“像森野一樣,沒有選擇的活下去?”

“沒有選擇又怎么樣?想要自由自在?這個世界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沒有選擇難道是森野的錯嗎?”白井哽咽著,用盡全力大叫著,“就算是沒有選擇,我也希望森野能夠活下去啊,為什么死非得是她?為什么殺死她的非得是咲夜?”

“所以,這就是泄憤啊。”

“沒錯,這就是泄憤,我知道的,一開始就知道,雖然殺死森野的是咲夜,也想著其實高川你沒有做錯什么,但是我就是無法忍受。當我和你聊天的時候,就知道你是那種自以為是的白癡。就算別人是因為你才死去,你也不會感到半點傷心難過吧?”

“自以為是?白癡?或許吧。”我聽到自己這么說著,“可是,我并不討厭這樣的自己,無論結果如何,但只要是自己思考后做下的決定,就沒有任何可遺憾的地方。但是你說錯了一件事,對于森野的死,我一樣感到難過。”

是的,就算是態度對我不怎么友好的森野,我也無法平靜地對待她的死亡。否則,我為什么要獻上花束?為什么要厭惡那些背后說死人壞話,拿來做笑料的人?為什么要和白井聊天?

“說謊!說謊!你這個騙子!”白井用力地咳嗽,似乎要將自己的肺給咳出來一般,“你騙不了我的,高川,你的眼睛,你的動作,你的語氣,你的一切都好奇怪。明明沒有半點波動,可是卻讓人覺得你是好人,其實,那不過是偽裝而已吧?”

我沒有回答。

白井的呼吸猛然急促起來,如同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五官開始扭曲,他忽然在原地打轉,抬頭望著空無一物的上方,露出一種恐懼和興奮交織的難言表情。

他看到了什么?

“熱,好熱。”他不停地說著,揪著胸口的衣襟。

“喂,白井,住手吧,你最好去一下醫院。”我好心地提醒道。

白井露出一副聽到來自遠方的聲音的茫然表情,視線落在衣柜上,目睹到更衣鏡上異常的自己。

并沒有任何恐懼的神色。

“啊……原來如此。惡魔拿走了我的生命,讓我得到力量。”他自言自語,然后轉過頭來對我說,“比起現在的我,你更像是怪物呢,高川。”

“什么?”

我覺得白井的樣子,似乎在哪里見過。我想起來了,就像山羊公會的那些人,明明是虛空,卻一副看到了惡魔的表情。

“現在想起來,剛才能和我平分秋色的你真的很奇怪。身上帶著刀子和手槍,反應能力也超乎常人,明明被我刺了一刀,卻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喂,高川,你真的是人類嗎?”

什么叫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身上的傷口痛死了!

“你吃了‘樂園’?”

“樂園?”白井有些疑惑,續而恍然,從校服口袋里掏出拇指大的瓶子,殘留在瓶壁上的液體呈現出一種比藍色更偏向紫色的顏色。

“原來,森野販賣的毒品,叫做樂園啊……真是不可思議的藥物,雖然曾聽她說,能夠強化人體機能。原來是真的,真是惡魔的贈品啊,現在的我連神都能殺掉。”他用夢囈般的語氣說。

“那是錯覺!”我駁斥道,“根本沒有惡魔,也不會讓人戰無不勝,醒醒吧,白井,你沒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嗎?”

“如果能讓我復仇,變成這樣也沒關系吧。”白井丑陋的老臉朝我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就像你說的,既然能接受,為什么不接受呢?反正,一切都太遲了……真是奇怪,越來越弄不明白了。”

白井逐漸不利索的語言讓我徹底明白了,就如同他所說的那樣,一切都太遲了,他是在上廁所的時候服用了那瓶特殊的“樂園”吧?那藥是森野給他的嗎?他知道自己會變成這樣嗎?說不定,和我如此友好地享用啤酒和燒烤,是在向人類的自己告別吧?

從他從廁所出來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以前的白井了。

又是一則廁所怪談,末路的戲言。

太悲哀了。

我再不猶豫,扣下扳機。因為沒時間的緣故,只做了一個彈夾的灰石子彈,但是為了增強威力,我刻意學網上流傳的方法,將彈頭銼出十字痕,將它變成簡陋的達姆彈。

所以,一槍就能解決吧?

可是,明明站在槍口的方向,明明被我的連鎖判定才能鎖定,但是在我扣下扳機的同時,他的身形忽然變成了兩個。

子彈從兩個身影之間穿了過去,帶出一蓬血花。

“怎,怎么可能!子彈怎么可能傷害到我的身體?”一如既往的熟悉的聲調。

白井跳了回去,身體的殘像消失時,緊抓在手中的菜刀掉落地上,他的右肩開了一個大洞,只是半連著耷拉在那里。

我同樣也吃了一驚,這是記憶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射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