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限制級末日癥候。
榮格的話讓我恍惚中回到了那個日子。()我和江在大黑市里碰到了那個代號叫做“比利”的男人,一個號稱“不死之神”的戰場幸運者,我們齊心協力,在番犬部隊的追捕中成功完成了誘餌任務。然而,在降臨回路攻防戰時,為了活下來,我親手將他推進了那扇噬人的天國之門中。
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過來,他們不明白榮格為什么會提起這件事,但是我相信,除了咲夜之外,他們一定能夠從剛才談論的事情中,揣摩出一些什么來。
關于那件事情,我不知道榮格到底了解多少,卻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也許他認為我是個唯利益論者,但是我不是,而且我也不會在這個問題下退卻。盡管比利之死,我難辭其咎,但是他的死亡,和現在讓這些普通人送死,對我而言并非是相同性質的事情。
“這些人對我的生命沒有威脅,而且就算不利用他們,也不代表我們就無法抓住敵人的尾巴。對我來說,他們的犧牲不是必要的。”我掏出香煙,點火,深深吸了一口,然后連同心中最后的一絲遲疑都吐了出去,“當然,就像你說的那樣,就算我們警告他們,他們也會自尋死路,但是我絕對不會把他們的愚蠢當作自己的墊腳石,除非這是必要的。他們有選擇的權利,但我懷疑這種做法的正確性和成功率,就像我所說的,給予他們這種選擇是不必要的,在現在的情況下,我們完全有能力阻止他們這種愚蠢的行為。”
“讓他們留在鎮子里,不一定是正確的。”
“所以我不阻止你們,但我不會參與這次行動。”
“你這個答復,該說是高傲還是圓滑呢?”
“無所謂,不過這就是優等生高川的判斷,我不需要無必要的犧牲。”我這么說到。
“將之寫入評價中也無所謂嗎?”
“請。”
榮格盯著我半晌,從他的眼睛和表情中看不出絲毫想法。
“我明白了,那么,做表決吧。”他對其他人說:“不同意的話,請盡管說出來,這個行動不需要所有人都參與。”
沒有人出聲,他們沒有再看我一眼。
我站起來,開門走了出去,背后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我不回頭也知道那是咲夜。
當我關上門時,從門的縫隙處傳來命令正式發布的聲音。
“你打算怎么做?阿川。”咲夜用力仰頭看著我,我這時才注意到,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比她高了一個頭。
距離第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一個年頭了。我有時仍舊會懷念當時的情景,而現在無論是我還是她,都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我想起八景的話——面前這個終于能夠堅定而明確地表明自己想法的女孩將會成為叛徒——不過,如果是現在的她的話,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吧。那并非是違心的,這于我而言就足夠了。
“去湖邊碼頭,既然那里可能是他們投放病毒的地方,那么或許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我拉了拉槍盒的背帶,叼著煙說到。
“我和你一起”咲夜的聲音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堅決,“我們并肩作戰。”
并肩作戰嗎?我無聲笑起來。一個月前,她也這么說過,雖然沒有什么收獲,但十分努力地去尋找和“末日”有關的資料,然后整理出來,想從里面找出蛛絲馬跡。當自己被惡魔控制后,為了不傷害身邊的人,一個人離家出走,跑到人煙稀少的城區。
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已經在和我并肩作戰了。
我們就像兩個隱形人,走出忙亂的警局,這里的所有人都埋首在令人焦頭爛額的報告和檔案中,顧不得看我們一眼。空調機發出難以為繼的聲音,整個警局陷入令人透不過氣來的沉重氣壓中,只有推開玻璃大門的一瞬間,那種日暮西山的景色反而帶來一陣清爽,令人如釋重負。
黃色警戒帶的那一端,擁塞的人群仍舊沒有太大的改觀,隨著太陽下山,煩躁的氣氛開始偃旗息鼓,在清爽的晚風中隱隱流露出疲倦。入夜并不代表安全,但是和親朋好友一起擠在狹小的帳篷和房間里,多少能夠給內心帶來一些安慰。
負責維持秩序的警員和臨時雇用者紛紛在臉上露出勉強的笑容,他們即便是晚上也不能下班。我詢問了一下,這次加班是無償的,上司要求他們進行輪換制,因此每一班的人手相應減少了,所以必須劃分出主要和次要的巡查街區。
直到目前為止,這種令人會令人陷入昏迷和狂亂的未知疾病是否會傳染,會通過什么途徑傳染,該如何預防,醫院都沒有給出說法。現在的情況大家都很清除,政府部門的人手不夠,也沒有長途通訊手段,他們都生怕身邊的人倒下后得不到及時的救治,也害怕在空曠的城區中被什么人襲擊,也不敢逃離鎮子。
在患得患失的情緒中,所有人都害怕有不法之徒趁夜間巡邏人手減少的時候犯案。即便是加入巡邏隊的人,其家人也表示擔心,畢竟在政府控制力明顯薄弱的時候,罪犯襲擊巡邏隊并非是不能想象的事情。
即便是巡邏隊的成員也是一副凝重的神態,他們并沒有受到過專門的訓練,也沒有經驗,要應付類似的突發事件只能是趕鴨子上架。因此,雖然大肆鼓吹自己的決心,也不能掩飾他們內心中的虛弱。
這種虛弱即便是咲夜也能夠瞧出來。
為了給眾人鼓勁,恩格斯和從未見過一面的鎮長將會在半個小時候站出來發表演講,不過我并沒有在意這些事情。我的目光落向山頂的建筑,太陽完全落山之后,我、榮格和恩格斯在那里還有一個約會。雖然主要鎮區已經發生騷亂,可是那邊仍舊是一片平靜,我完全沒有收到上邊的人下來,或者下邊的人上去的報告。
這個地方的車輛已經停擺,要前往湖邊碼頭只能步行,我沒有使用速掠和夸克的力量,之前和隊友的分歧讓我有些集中不了精神,而且,我也想仔細觀察一下現在的鎮子。如果末日的降臨不可避免,就當這里現在發生的一切是一個預演吧。
我和咲夜在人流中穿梭,出了警局后,她的心情意外地好了起來,回想起來,她雖然盡量和旁人打成一片,但是因為個人能力和性格的因素,在這支隊伍中并不被重視,就像一個若有若無的幽靈。她的朋友本來就很少,在學校里,我也從沒見過她和森野意外的人來往過,森野死后的那段日子里,大部分時間里都是在躲避和逃亡。
我和她獨處的日子用雙手就可以數得出來,從來沒有見過她這般自由得像個精靈的模樣,宛如這個世界里已經沒有牽掛,隨時都會伴隨夜風逝去。
雖然鎮上的人都集中在這一帶,準備渡過一個惶惶的夜晚,但是集市反而興隆起來。也許平時也不乏攤販,但是往時散布在鎮上各區的賣場集中在這幾條街道上,就愈發顯得熱鬧起來。為了避免被情緒激動的難民沖擊而關閉的商店此時也開張了,因為大家都意識到,情況雖然不好,但也沒有糟糕到無以為繼的地步,而且警方鼓勵營業,為此專門配備了大量的人力在附近巡邏和維持秩序。
因為人群集中而興隆起來的生意,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人們心中的不安——它就像在告訴人們,就算世情變得混亂,生活仍將繼續下去。
孩子們因為熱鬧而興奮,大聲地笑鬧奔跑,然后撞在其他人身上,大人們似乎也被感染了,一張苦瓜臉上也稍微露出慰藉疲憊的笑容。
如果末日降臨的時候,大家也能夠露出這樣的笑容,那就真是太好了。
“阿川,我們真的能阻止天門計劃嗎?”咲夜問道,她回過身,背著手倒退著。她剛剛在一處販賣當地特產和富有當地特色的飾品的地攤處買了一個發夾,將鬢邊的發絲束起來,此時身上已經換下了那套稍顯成熟的工作套裝,恢復成一個月前那種令人懷念的千金小姐的打扮。
我油然生出時光倒轉的錯覺,環繞在耳邊的孩子的笑聲和大人們的喧囂,讓我的內心漸漸平靜下來。
“不知道,不過,大概阻止不了吧。”我說。
這是我的真心話,在和榮格的決定產生分歧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不在對成功抱有希望了。當然,這并非是“不齊心協力就會失敗”之類的借口,只是,在這五天中發生了各式各樣的事情,遇到了各種各種的人,這些人和事就像是一個事先打磨好的齒輪,在注定好的時間里逐一咬和起來。盡管我不同意榮格的決定,但他的方針不能用“正確”和“錯誤”去衡量,問題在于,我并沒有從他的這個決定中看到能夠阻擋洪流的跡象。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的行動布置看上去毫無問題,甚至可以說是,已經盡量把所有可能性都考慮了進去。可是,這些行動無論成功還是失敗,對整個事件來說都是無關緊要,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征兆就愈發明顯。
既然判斷和指揮都沒有問題,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錯?是情報的缺失,實力不濟,還是敵人太過強大?在想明白這一點前,我決定不再涉及榮格他們的行動,而是按照自己的節奏前進。我這么告訴自己,現在已經不是考慮該如何阻止天門計劃的時候了,要站在和敵人相同的高度來關注整個事件的發展。
“阿川已經放棄了嗎?”咲夜些微詫異的聲音傳入耳中。
“沒有,只是,我們的任務不是已經完成了嗎?”我一邊理清頭緒,一邊將心中的想法告訴她:“安全局要求我們探查和索倫日記有關的情報,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天門計劃的存在和它將會造成的影響。確切來說,這個任務并沒有要求我們制止天門計劃,不是嗎?我們的任務只是情報收集和事態觀察而已,而我們的成員配置也證明了這一點,我們不是攻堅部隊。所以,我想,或許榮格的行動已經發生偏差,而我決定返回原來的道路上。”
“可是,阿川不是要成為英雄嗎?你不想拯救這個鎮子嗎?”咲夜疑惑地問,緊接著,她撞中了一個人,連連道歉,對方沒有理會,連眼角都沒掃她一眼,匆匆鉆進了人群中。
“不,我想成為英雄,可是我并沒有拯救這個鎮子的力量。”看著她狼狽的模樣,我不由得笑起來,“在沒有不要的情況下,我不會把他人當作誘餌,也不會做出無謂的犧牲,這是我能夠做到的最大的程度了。我想拯救的,只是一個人而已。”
我想起了仍舊呆在艾琳噩夢世界中的瑪索,想起她如同訣別般的言語。有一個聲音在我的心靈深處回蕩:阻止天門計劃是正確的嗎?也許就像瑪索說的,她就只能生存在那個世界里了。
“拯救”的意思是什么?也許,成功與否,不能用人命的數量去衡量,那么瑪爾瓊斯家的作為又能否單純用正確和錯誤去判斷?因為無論天門計劃的成功還是失敗,都一定會有某些人失去利益和性命,但是在塵埃落定之前,無法計算當中的數量。
“是女人?”咲夜的目光直逼過來。
“啊……一個比你大上不少的女人,是個ji女。”我坦然地迎向她的目光,微笑著,說:“她叫瑪索,是被恩格斯獻祭的女人。”
“ji,ji女?”咲夜慌慌張張地重復著,“一個ji女的英雄?”
“說實話,也許,我退出榮格的行動是一個自私的行為。”我的心中生出一股惆悵,“我說過,想要返回任務的原點,不再參與那種不擇手段試圖阻止天門計劃的行動。或許只是因為,我想成為她的英雄吧,那種‘不符合自己的美學’、‘不屑去利用他人的愚蠢’,‘沒必要做出無謂的犧牲’之類的理由,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才不是呢”咲夜大聲地用力打斷我的自怨自艾,“的確,阿川是個自私的人,而且還很固執,不知死活,死腦筋,明明是個優等生,明明能過上平靜的生活,卻常常做一些自找麻煩的決定,是個不別扭就不舒服的家伙,還是個花心大蘿卜,大傻蛋。可是……可是這就是英雄,不是嗎?不以追求坦途為目的,只是按照自己的美學和原則去行動,就算那看起來很蠢,還總是陷入危險之中,但是這根本就不是什么漂亮話,因為這是阿川你選擇的道路,你要成為的是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不是嗎?我不準你把那些話當作借口因為這樣的你,救了過去的我,不管別人怎么說,阿川你就是我的英雄。”
咲夜激動的聲音讓周圍的人都將目光投在我們身上。我苦惱地推了推眼鏡,咲夜的情緒平復之后,也在這種眾目睽睽中逐漸漲紅了臉。我相信,這里沒人能聽懂她在說些什么,因為她用的是母語,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才更惹人遐想,圍觀的人發出交頭接耳的聲音,朝這邊指指點點。
咲夜變得手足無措,我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飛也般朝人群外闖去。圍觀者的秩序變得混亂起來,可能有人跌倒了,或被我撞得遍體生疼,可是那些咒罵聲全然被我拋之腦后,我就這么牽著咲夜一直跑著,一直鉆出人群密集的街道,來到顯得空曠的巷子中才停下來。
咲夜扶著墻體不住喘息,我只是推了推在激烈的推攘和奔跑中滑下鼻梁的眼鏡,當我們的目光再一次碰撞的時候,不約而同哈哈大笑起來。
“阿川,無論你的決定如何,都是我的英雄。”咲夜斬釘截鐵地說:“我就是喜歡那樣自私的你,所以,請你一定不要改變。”
我永遠無法忘記,在火燒云的天空下,一半是金光,一半是陰影的女孩,用一種仿佛能穿越遙遠時空的目光看著我,就像是看到某個未來。
“啊……嗯……”我有點不好意思,視線向四周散開。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墻角后傳來沉悶的碰撞聲,緊接著,又發出一陣哐啷啷的金屬聲。有人在辱罵,僅僅聽到聲音就能勾勒出一個兇狠的形象,什么人被打了,毫無還手之力,身體不斷撞倒周邊的物事。被打的人一聲不吭,雖然落于下風,但是并沒有放棄反抗,這從打人的家伙惱怒和不肯干休的罵聲中就能聽出來。
“把錢拿出來,白癡,聽不懂人話嗎?”
“竟然還敢反抗,四眼仔。”
“嘿,嘿不要打得太狠了,否則就沒得玩了。”
沒有警員巡邏的地方果然有不少惹事生非的家伙,不過被欺負的人為什么會到這種地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