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限制級末日癥候。
我還沒有笨得不可救藥,一連兩次準確的穿壁射擊,顯然這些士兵擁有看穿障礙的法術。()
之前那個漩渦,也見識過幾次,這種法術能將使用者傳送到某個地點,只是在抵達坐標之前有一段時間的延遲。我還沒有從地上爬起來,就注意到那個傳送者已經出現。他所在的位置,若是我之前的閃躲沒有偏移原來的軌跡太多的話,正好是在我的后方。
如果要爬起來再起跑就太遲了,好在我剛剛掌握了借助重心失衡加速奔馳的技巧。手臂用力將身體撐起來,雙腿急蹬,直接飛竄起來。背后和上方不斷有子彈穿透墻壁射下來,如果將目光轉移過去,肯定能夠發現一排孔洞一邊漸起粉塵,一邊追逐過來。
我不斷轉移方向,若是普通人的體質,腰早就扭斷了。目標是剛傳送出來的士兵,我一邊奔跑一邊用繳獲來的槍朝他射擊,另一只手則甩出絆索。對方也不得不閃躲,順手還擊,失去準星的子彈擦過我的身體,沒有任何威脅力。
在火力的交織中,我處于絕對下風,但是這種負隅頑抗的做法卻讓士兵們失去了對血繭的關注,這就是我的計劃。
在夸克失去大部分力量,魔紋也無法使用的情況下,單憑自身素質和三名擁有巫師能力的士兵周旋,已經是我的極限。敵人可不是什么小混混,而是經過嚴格訓練,在槍林彈雨中出沒的士兵,想要扭轉局勢幾乎不可能辦到。
不過,如果“江”的任何一個人格寄生精英巫師成功,就能出其不意地破壞三名士兵的聯手,就算之后再來幾名士兵,也能將他們全部消滅。
我相信“江”的力量,她就是我最后的底牌。
在這個因為殘破而顯得寬敞的廳室中,子彈的軌跡線在灰霧和雨簾中顯得沉重,在呼嘯聲和噗噗的打擊聲中,一個又一個拇指大的石洞出現在地面和墻壁上。不能將注意力放在這些軌跡線,等到槍響才翻滾就太遲了,在子彈脫離槍膛前,在食指扣下扳機的剎那間,就已經決定它會落在什么地方。只能憑借被有意或偶然間被槍口瞄準時產生的危機本能,不假思索地做出躲避動作,才有可能在逃離死亡的陰影。
每時每刻,都像是踩在鋼絲弦上,一側是生,一側是死,除了靈機一閃,還得祈禱這一刻運氣附體。無論對于我,還是對于和我互射的士兵,都是同樣而公平。
大概才不到三十秒,可是我卻覺得好像過了幾百年,身體好似在鑄造臺上扭轉擠壓的金屬,一次次逼近極限,好似隨時會失去韌性而崩解,好似沒有在思考,可是大腦疲憊的速度卻無法想象。在沒有連鎖判定和速掠兩種能力的情況下,要從槍林彈雨中求生是如此艱難。
彈雨猛然一滯,彌漫在四周的壓力突然減輕了,大概是頭頂上方和另一側墻壁之后的士兵突然停止壓制的緣故,雖然只是眨眼的工夫,但是我卻清晰感覺出來。我心中不敢輕忽,這種異常的變化不可能是敵人的失誤或放棄,盡管他們使用槍械,但不能掩飾他們真正的身份。
僅僅是僵持三十秒,這些巫師已經不耐煩了,他們鐵定在準備什么詭異的法術。
使用法術需要一定的準備時間,必須要趁這個機會消滅眼前可以看到的士兵。反正夸克也稍微恢復了一些元氣,可以做點小動作了。我下定決心,突然停下身體,冒著被子彈射中的危險朝面前的士兵撲去,一邊仍出槍械。黑色匕首的把柄分裂出一條細細的絲線,纏住我的中指。
這個家伙和我周旋了那么久,奔跑的軌跡在廳室中畫了好幾個圓,彼此的實力如何早已有了一個概念,所有的行動都變成慣性。當我做出和之前相反的舉動時,他明顯有些錯愕,動作頓了一下,子彈頓時打在擲來的槍身上,發出一串金屬交擊的聲音,沒有用,他不得不將手臂抬起來,將繼續飛向自己的槍械拍開。
就是現在。我抖手射出匕首,一條黑光筆直撲向他的面門,士兵來不及再調整準星了,下意識晃動身體,想要躲開,可是我勾動中指,因為太過細小而難以察覺的細線晃動起來,匕首如同毒蛇一樣瞬間調轉方向,扎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臂微微顫抖一下,忍著痛苦要抬槍射擊,然而絲線就在這個時候纏住他的手臂,用力一絞,胳膊連槍一起掉在地上。
他發出痛哼聲,不顧右臂斷口不斷拋灑的鮮血,跌跌撞撞跑開,左手抓住插在肩膀的匕首想要拔出來。可是匕首的尖端已經在我的意志下生出倒鉤,晃動的絲線再一次翻卷起來,纏住他的脖子。
就在這時,一條張著飛翼的灰蛇猛地從頂壁豁口處撲下來。遮掩另一個士兵的墻壁也劇烈震動,石粉簌簌落下,在眼角余光中,一張猙獰的面孔正在墻壁上浮現,就好似惡鬼一般。我用力一扯絲線,阻力產生又即刻消失,匕首脫離士兵的肩膀倒飛回來,接連的絲線變成一圈又一圈的螺旋,朝獠牙大張的飛翼灰蛇卷去。可是意外的事情發生了,纏住蛇身的絲線就好似插入空氣中一般,發出輕微的“啪”的一聲,并沒能阻止飛翼灰蛇的突襲。
在千鈞一發之際,我壓低身體,眼睜睜看著飛翼灰蛇從頭頂掠過,繼而頭咬尾巴,形成一個閉合的繩圈。不妙,我試圖躲開,可是繩圈驟然放大,將我圍在中心,落到半身處又收縮起來。這一系列的變化不過是眨眼的工夫,我的閃躲才做了一半就被捆了起來。
這時,先前被切斷胳膊的士兵才轟然倒下,腦袋骨碌碌滾到一旁,地面積水中,血色的漣漪不斷向四周擴散開來。
匕首落入手掌中,我嘗試切斷這根繩索,卻也像是之前一樣,如同切入空氣中一般,沒有半點阻力。若說這繩索不是實體,可是身體掙扎的話,卻能感覺到這繩索的捆綁力量。不過,也并非全然無功,被匕首切割之后,繩索明顯比之前淡了一些,可是被瞄準的感覺再一次從頭頂上方傳來,側前方的墻壁上,鬼臉宛如要掙脫是石壁一樣,立體的五官浮現出來。
雙臂和身體被捆在一起,那種別扭的感覺一時半刻無法擺脫,我不得已跌倒在地上,翻滾著躲避穿透頂壁射來的子彈。反應稍微遲了一下,肩膀和小腿立刻像是被錐子鑿了一下。
我知道自己被擊中了,氣力在劇痛傳來時迅速流失,一時間,受傷的地方好似麻痹了一樣。就在這時,鬼臉已經完全脫離墻壁,宛如吼叫般嘴巴大張,可是完全聽不到喊聲,雨聲、槍聲、風聲,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洞詭異的死寂。
在這一霎那間,我覺得自己好似看到了死神的面孔。我不甘就這么毫不掙扎地死去,可是再次被瞄準的感覺令人毛骨悚然,直指心臟和頭部兩處要害。我勉力將身體翻過去,原本會貫穿心臟的子彈擊穿肺部,黑色匕首從手掌中彈起來,擋住射向頭部的子彈。
沒有聲音,鮮血涌向喉嚨,帶著一些柔軟的碎塊,血腥滑膩的感覺就像生吞了生肉。若僅僅如此,還有存活的可能,就算肺部被打穿,身體也能自愈,如果能夠服用灰石,在一分鐘內就能恢復部分戰斗力。但是敵人可不會留下喘息的余地,只要再來幾發子彈……
完蛋了嗎?經過那么多次危險的戰斗,好幾次被逼入絕境,不過這么狼狽似乎還是第一次。不過長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無論為了什么,殺了那么多人,就算被人殺死也沒有什么好抱怨的。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嗎?
趴在地上的我,就算抬起頭,也看不到身后的鬼臉了,染成血色的積水不斷加深顏色。可是預想中的槍聲沒有響起,只有來自身后的危險步步逼近,我的目光落向藏匿血繭的墻根,卻愕然發現,哪里不知何時已經空無一物。
突然間,一聲轟然巨響傳來,有什么東西驟然砸在身后的地上,整個建筑搖晃了一下。我抬起目光,駭然看到蜘蛛網一般的裂縫在頂壁上蔓延,緊接著厚重的石塊落下來。
下場是被砸死嗎?我下意識閉上眼睛,可是過了一秒,那種被壓成肉醬的感覺并沒有出現,只是一些小石塊落在身體、肩膀和腦袋上,塵霧飛揚得有些憋悶。
發生了什么事?其實,就算不去思考,直覺也已經給出答案。血液好似滾燙的巖漿,全身好似著火一樣,可是身體卻慢慢有了力氣,傷口也不那么痛了,只是麻癢得令人忍不住想去撓撓。我知道這是自愈能力正在發揮效用,在和“江”結合后,這個身體可是比正常的魔紋使者要頑強許多。不過,爭取來這段時間的,卻是那個健壯的女酒保。
我用力翻過身體,抬起上半身,看清站在我身前的那個健壯的女人。她的身體籠罩在一具灰黑色光澤的騎士鎧中,鎧甲外表像是甲殼類昆蟲,充滿一種超現實的味道。頭盔的面甲放了下來,就連雙眼也被條狀的晶石狀物質擋住。沉重的鎧甲雖然呈現女式的輪廓,卻完全遮蔽了穿戴者的身形體態,若非早有思想準備,否則還真認不出她來。
女人雙手將一塊巨大的石板舉過頭頂,但并不怎么吃力的樣子。槍聲接連不斷響起,可是子彈打在那身鎧甲上沒有任何效果。
見我有了動靜,她便轉過身體,將石板豎著插在地面上,擋住射向自己的子彈。
那張鬼臉不知道怎么消失了,地上留下半截士兵的尸體,并非被我殺死的那個,應該是埋伏在上方的那位。也不知道遭遇了怎樣的攻擊,死相竟是如此凄慘。
在我和她對視的時候,墻體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雖然有雨聲和槍聲做掩護,但并沒有逃過耳朵的捕捉,那人似乎打起撤離的算盤。
“還有一個人。”嗡里嗡氣的聲音從頭盔中傳來,面甲下方散出一團灰霧,凝結成一桿騎士長槍。女騎士抓住長槍,轉過身一腳踹飛石板,沉喝一聲,踏前一步,一鼓作氣將長槍擲出。
長槍在離手的一刻就高速旋轉起來,周圍的雨幕和空氣也受到這股巨大旋力的干擾而變得扭曲。
眨眼間,在長槍面前,墻壁就像是豆腐一樣,發出沙的一聲,出現一個臉盆大的空洞。從空洞眺望而去,只見到士兵的身體分成兩截,儼然失去了胸膛到腰部的一部分,在慣性的帶動下撲向前方。而長槍已經貫穿了另一側的墻壁,再看不到蹤影。
女騎士看到結果,便轉身將我抱起來,幾個跳躍就穿出房頂,她身在半空中,鎧甲的背脊兀地長出一對羽翼,迅速朝某個方向飛去。我終于能夠放松一下精神了,從懷中掏出一把灰石補充消耗。安全局配給的灰石已經所剩無幾,我們這只小隊本來就不是攻堅戰的隊伍,無論人手還是物資額度都是如此,真正的戰斗才剛剛打響,物資的消耗就已經令人有些負擔不了。
天空中遍布灰霧,越向上就越濃,逐漸和烏云連成一片。我們一直向上攀升,翅膀扇動時卷起的氣流就像在攪拌一層灰色的奶酪。腳下建筑的輪廓從依稀變得朦朧,隨后便再也看不見了,若非蛇狀閃電在更高的烏云中閃爍,還真分辨不出天和地來。
即便是夸克飛翔的時候也沒有來到這個高度,沉甸甸的雷云似乎就在頭頂數十米的地方翻滾,不時傳來如同烈性炸藥爆炸的聲響,好似隨時會擊毀整個天空。我覺得自己就像踩在死亡的邊界線上,伸手就能觸碰到神的領域,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會否突然降下毀滅性的懲罰。
如果沖破云層,會否觸摸到一個透明的屏障?在這屏障之外,是否也是一層靜止的背景?這一切都不得而知,也許,這個臨時數據對沖空間比我想象中還要高遠。
女騎士似乎也感覺到繼續呆在此處的危險,突然向下俯沖,仿佛要追逐下落的雨滴。我不得不緊閉嘴巴和眼睛,即便如此,猛烈的風仍舊像要撕破臉皮一樣拍打著臉頰。偶爾睜開眼睛,就看到地面的建筑仿佛變成了天空,產生一種自己正在上升的錯覺。女騎士的身體不時周轉,在氣流中漂移,令人感到暈眩。
片刻之后,建筑變得清晰起來,并且迅速等比例放大。我們的速度已經超越自由落體,好像要一頭栽下去了。我努力不讓這樣的緊張感浮現在臉上,但是總覺得,女騎士似乎完全明白我此時的感受。
沒辦法,因為她是“江”啊。
似乎再一次眨眼,就會在地面上撞出一個大坑,可是身體突然翻轉,劇烈的減速讓我的五臟六腑仿佛要沖出喉嚨。當我從失神中恢復過來時,我們倆已經穩穩當當地懸浮在一個院子里,距離地面只有不到一公尺的距離。
羽翼好似塵埃一樣解體,女騎士砰的一聲落在地上,還沒等她將我放下來,我就逃也似的從她的雙手中跳下地來。
“這里是?”我打量著院子,旁邊就是房屋,外觀和面積與黑袍人的居所并無太大的區別,左側靠近墻壁的地方種有一顆大樹,不知道是不是在這灰霧雨天中呆得太久的緣故,葉子也呈現出一種壓抑的灰綠色。在街道上游蕩的時候,我總是低垂著頭,生怕被人識破身份,因此沒有注意到道路兩側的植物是否也是這般模樣。
“這里很安全,莎只有艾伯塔一個朋友。”女騎士發出沉悶的聲音。
“艾伯塔?誰?那個老男人?”
“老男人……”女騎士的語氣突然變得恍惚起來,她上前開門,動作有些別扭,卻令我升起一種熟悉安心的情感。
在這個女酒保軀殼中的是……真江?一開始,她的暴力投擲讓我覺得是富江,可是在天空飛翔的時候,又覺得和富江的性格有些出入。若要用冒險和急躁來形容也有些不對勁,如果是真江的話,反而很好理解——隨性,沒有恐懼,一種令人顫栗的瘋狂和神經質,現在,她的恍惚也讓我更加確認這一點。
我們進了屋子,將門關上,女騎士沒有開燈,隨著貓一樣悄無聲息的步伐,身上的鎧甲從頭部開始瓦解,就像是一個幽靈在陰影中飄動。待我適應了黯淡的光線,終于看清她的姿態時,才愕然發覺,面前這個女人并非是女酒保的體態。
黑色長發如瀑布般灑落,發梢在小腿肚的位置上晃動,纖細卻凹凸有致的身體,上圍和下圍的豐滿卻讓整體顯得有些單薄。她明明站在眼前,卻好似佇立于遙遠的夢幻之鄉。
她轉過頭來,那淡漠的表情,專注凝視著我的眼眸,深沉和陰冷,瘋狂和理智如同螺旋一樣糾纏,如同書本中描述的那些深居閨中,美麗,充滿幻想和智慧,個性怪異而殘忍的古堡女主人,如此華麗刺骨。
現在,我能確定了,這個女騎士,這個從血繭中孵化,占據了女酒保那原本健壯的身體的存在,名為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