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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車車廂里亮起燈光。光線很柔和,我看了一下車頂和兩邊,意外發現竟然有燈。我還以為是和候車大廳一樣,采用那種會發光的材料。坐在這輛列車里,四周的擺設、布局和裝飾以及只容兩人行走的中間過道,兩旁是背靠車壁的座位,坐滿行人,一切都充滿了熟悉的味道,讓人仿佛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車廂里并不安靜,除了崔蒂和席森神父,格雷格婭也正在小聲和卡西斯攀談。
“通常不會有意外。”面對崔蒂的忐忑,席森神父這么對她說:“不過,這一次似乎總會出現意外。”我也有同樣的感覺,這種意外大概是來自統治局安全網絡系統在之前的變故中所體現出來的對權限沖突的修復狀態。盡管在我們上車之后,再沒有出現安全jǐng衛,按常理來講,作為運送統治局原居民回到地下居住區的列車,也不應該被安全網絡系統攻擊,但這一次,在列車行駛途中,誰也不能保證它們不會再次出現。
如果安全網絡系統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繞過避免制造車禍的權限,那么這輛高速行駛的列車就相當于一個鐵罐頭般的墳墓。我也不知道,車毀之后自己是否能夠幸存下來。
當然,統治局自身的管理系統也一定考慮過這方面的安全,安全網絡系統能夠避開這個權限的幾率不會太高。
不過,其他車節中的部分冒險者仍舊惴惴不安,似乎有些后悔上了這趟列車。我沒有進入后方車節里。隔著厚厚的門板,也聽不到他們都在說些什么。他們不時朝這邊投來視線,不知道是不是陰暗心理在作怪,我覺得他們在預謀些什么。他們和我目光接觸后就轉向一旁。還有交頭結耳的行為,都像極了商量壞事時的情態。我覺得自己不應該是這么容易就懷疑他人的那種人,但另一方面,也覺得自己理應產生這種懷疑。
當“要不要把這些人都管制起來……不,全都殺了算了。”這樣的想法突兀地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時,讓我結實嚇了一跳。自己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想法呢?他們并沒有做任何壞事,我對自己這么說,可是那種陰暗的心理卻怎么也無法驅散。
這種心態也許是不久前的戰役中。這些人相互扯后腿,將自己的勝利和收獲建設在他人的不幸和死亡之上的行為造成的。我又告訴自己,他們有一段時間不也在感性的驅使下作出了反擊嗎?他們并不是完全對同類的不幸和死亡無動于衷。那種惡人的行徑只是受到環境和慣性的逼迫,他們也許也曾經被人當作誘餌。也曾經在救助他人的過程中失去了自己珍貴的東西,見識過許多丑惡,才將這種行為當成正常,誤以為是弱肉強食的體現。
然而,當不好的主觀印象形成的時候。想要再有所改觀就變得極為困難。我一直認為,身為這個星球上最具智慧的社會性生物,在同類之間講究超越生命底線的弱肉強食是一種退化。無論我如何為這種自定義的退化行為尋找理由,都無法認可它的正確性。
這是不正確的行為。不應該這么做,因為他們這么做了。所以是不可信任的人,是壞蛋——這樣的思維邏輯下意識主導著我的思想。所以。那種突然出現的陰暗心理,就像是一顆種子,掉落在內心的泥土里,就生根發芽,怎么也無法揮去了。
我覺得這種jǐng惕心有些過頭,可能會讓事情往更壞的方向發展,所以我并不打算讓它繼續成長下去。
我回到近江身邊,她靠著座椅瞇了一會眼睛,像是在打瞌睡。雖然她的臉上沒有疲憊的樣子,但自從進入統治局后就沒有什么松懈的機會,即便是鐵打的人也會累吧?當我在她身邊坐下的時候,她的身體就朝這邊倒過來。我沒有讓開,也沒有扶她坐好,就讓她這么靠著我的肩膀。她的呼吸很勻稱,這張平靜的臉和之前那種對于死亡和厄運的平靜是不同的,失去了冷酷之后,就像是漂浮在寶石般湖泊上的睡美人。
我示意其他說話的人小聲點,在這節車廂里沒有外人,雖然認識銼刀小隊的時間不長,但和對方相處得不錯,所以大家都沒有異議。實際上,除了格雷格婭纏住卡西斯詢問統治局的事情之外,沒有人有聊天的想法。崔蒂更是陰沉著一張臉,一直看著窗戶。其實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東西,因為通往地下幾千米的隧洞又黑又長,如果不開燈,就像是在一個漫漫長夜之中。
我覺得,她是在看映在窗戶上的自己的影子。
過了一會,后一節的車廂里有人開門走進來,是個身材高達威猛,身穿迷彩服的男人。大概四五十歲左右,面相有些蒼老,給人那種長輩特有的“人生經驗豐富,值得信任尊重,但也有些食古不化”的感覺。他似乎也是當兵的,或者曾經當過兵,氣質和由雇傭兵組成的銼刀小隊有一種融洽的感覺。
富有個人魅力的老男人也是一名二級魔紋使者,應該和銼刀的人熟識,所以一副自來熟的樣子在銼刀身邊坐下。當我打量他的時候,他的目光也遞過來,朝我點點頭就移開了,在其他人身上也是一掠而過,就像是并不在意我們的樣子。不過,我不覺得他真的不在意我們。
我們是陣容完好的隊伍之一,我和席森神父都是二級魔紋使者,近江也曾經在候車廳的反擊中展現出超乎尋常的戰斗能力。無論其他人想要商量什么事情,作出什么決定,至少在沒有離開這輛車,沒有分散到其它地方的時候,都無法單獨繞過我們。
說句不客氣的話,就算有格雷格婭和崔蒂這兩個沒經歷過戰爭的普通人。我仍舊覺得自己一行比銼刀小隊更有實力。
謹慎、jiān詐又冷酷的冒險者們又怎么可能不在意我們呢?
隨著老男人的進入,車廂里平靜的味道出現變化,格雷格婭也因此問到:“他是誰?”
“他是走火。”卡西斯的表情有些謹慎認真,原本松垮垮靠在椅背上的脊梁挺直了。直勾勾盯著那邊說:“隸屬于歐洲一個極有實力的組織。末rì真理教的人想挖出這個組織,但一直都沒有成功,他們可能是整個歐美亞,除了末rì真理教之外最有實力,結構最為嚴謹的組織,聽說在政fu方面很有力量。”
“比末rì真理教還強?”格雷格婭好奇地問到。她對末rì真理教之類的名詞十分習慣,顯然已經從卡西斯口中得知了許多只有相關人士才了解的事情。我聽到她用“耳語者”預備成員的身份交談,雖然耳語者沒有預備役。但我仍舊默許了她的做法。格雷格婭看起來是個擁有強大自主觀念的人,如果她決定要徹底進入這個世界,就算沒有通過耳語者的考驗,她也一定會尋找其他組織吧。
我并不因此厭惡她。反而因為她的執著,讓我感到擔憂。如果她能夠在安全的范圍內,了解自己將要面臨的是個怎樣的世界,一定能做出更好的選擇吧。至少進入這個世界時不會毫無心理準備。
代號為走火的老男人掏出煙斗,問銼刀借火。銼刀沒有發話,直接將打火機遞給他。他抽了好幾口,噴得臉前全是白煙,這才說:“你們到底弄到了什么?看安全網絡系統的架勢。如果只是你們自己的話,處理不了那些東西。”
“你們有興趣嗎?”銼刀沒有回話。反而朝我們這邊問到。
“沒興趣的話怎樣?”我反問。
“如果沒興趣,我就不會告訴你們。一旦你們進入同樣的地方。找到了同樣的東西,就算是偶然,也會被當作敵人。”銼刀身邊的男性魔紋使者開口了。
“這可真是霸道。”我說。
“優先考慮參與者的利益。”男性魔紋使者笑起來,“我覺得你們加入比較好,你們很有實力,我們會得到更好的收獲。”
我看向席森神父,他只是抱著手肘,沒有任何表示。我開始考慮銼刀小隊的建議。我對這一次進入統治局的行動不報以任何實質性收獲的打算,最初的目的是適應這里的環境,席森神父提議讓我進行安全網絡權限認證,這需要在地下居民區進行。原本選擇進入三十三區時,并沒有想過會進行計劃外的冒險,而銼刀小隊的情報預示著參與者將要進入一個極度危險的區域。而不巧的是,這個區域就在三十三區,如果我們不參與,會被參與者的行動波及的幾率不小。
如此一來,我們很可能要面對參與者,以及安全網絡系統的牽連打擊。
一點都不劃算呀。我在心中對自己說。其實,我對他們找到的東西一點都不感興趣,反而希望能在第一時間將格雷格婭和崔蒂帶回正常世界。只要抵達三十三區,當初想要了解統治局環境的目的就已經達成。我已經知道統治局和進出統治局的人到底是什么樣子,第一次冒險的成果有這些對我來說已經足夠。無論是安全網絡權限認證,統治局的寶貴資料,甚至是近江尋找合格材料的計劃,都可以在之后再進行。
反正就算銼刀小隊真的找到什么好東西,也不可能一次性搬空整個統治局。他們所謂的巨大收獲,也伴隨著巨大的風險,甚至在看到實物之前,也不能否認收獲不一定和風險成正比的可能性。
“參與者有哪些?”我問到,將目光轉到老男人走火身上,問他:“后面的人和前面的人都去嗎?”我指的是除了我們耳語者之外的另外兩個車廂的冒險者。
“前面的人不太清楚。”走火瞥了一眼前面的車廂,吐了一口眼圈,“不過后面的人全都參與。付出那么大的代價,如果再不冒點險就虧定了。”
“我需要知道前面的人的想法。”我對他們說。
就在這時,前面車廂的人也推門走了進來。他似乎聽到了我們之間的談話。在走道那邊就開口了:“我們也全部參與。”
我們這邊的人,包括銼刀小隊和老男人走火,全都將目光落在這個人身上。同樣是個成熟的中年人,相貌壁走火年輕。身穿筆挺的西裝,一副社會精英人士的打扮。不僅僅是打扮,實際上,他就給人這種強烈的精英感,充滿了精明能干的氣息。不過,直視他的眼睛時,給人一種黑洞的感覺,沉默而又充滿危險的力量。大概是前方車廂里的人在月臺處的丑態讓我有了先入之見。我總覺得這個男人會從那邊出來是件奇怪的事情。
不止我,我環顧其他人,從他們臉上和眼神中都看到了同樣的想法。這個男人將袖子挽起來,露出第二等級的飛翼形棱狀魔紋。又一個二級魔紋使者。
“你是前面的人的代表?”銼刀問。
“是的。你們可以叫我榮格。”男人如此說道。
“榮格心理學?”近江睜開眼睛,看向這個男人。
“是的,我很喜歡心理學,但我不是心理學家。”榮格說話時的聲音平靜而低沉。
“我不覺得前面的人有這個實力和想法。”走火磕了磕煙斗,如此說道。
“我說服了他們。”榮格就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我不覺得說服的過程很容易。不過也許正如他的代號,他擅長心理學。
“實力不夠,意志不堅定的人很容易死掉。”走火說:“你覺得他們不會拖后腿?”
“他們不會。”榮格看起來并沒有因為走火針鋒相對的質疑產生心理上的波動,“他們至少有運氣。運氣比任何素質都重要。不是嗎?”
走火沉默了一下,點頭露出深沉的笑容。
“沒錯。他們很幸運。”
接下來,這節車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知道該是我表態的時候了。格雷格婭和崔蒂的臉色都有些緊張。不同的是,格雷格婭有點興奮,但是崔蒂卻有些焦慮。
“我希望能先送走這兩位無辜的小姐。”我對他們說:“我答應過她們。”
“我……我希望……”格雷格婭囁嚅著,但被崔蒂打斷了,“是的,你答應過帶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現在只剩下我和格雷格婭了。”她的語氣帶著不滿和失落,我知道,她又想起其他的學生了。我沒有承諾過所有人都能活著離開,也沒有承諾會將所有人都帶到三十三區,我提出建議和理由,并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覺得她沒理由責怪我,但我并不介意她的態度。因為她的思維模式令人贊賞,這種責任心和期望圓滿的想法,在我看來是人類感性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不過,其他人似乎對她的態度有些不以為然。
我知道自己無法回應她的期望,既然已經開始深入地底,總不可能再返回地面。她也知道這一點,在失散之前就已經考慮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實際上,我們也針對這種情況,為每個人提供了許多臨時落腳點,但崔蒂現在仍舊感到失落。我想,回到正常世界之后,還有更多的麻煩事等著她們,如果那些學生沒能活著離開統治局的話。
“如果他們足夠幸運,也能在地面找到回去的路。”席森神父安慰她道。
“想想在大廳里死掉的那些人。”榮格凝視著崔蒂,說:“也許你會覺得自己并不比他們的處境要好。”
“我知道。我要帶她一起離開。”崔蒂拉住格雷格婭的手,對車廂里的眾人說:“找到回去的路,這對你們的行動應該沒有干擾,你們也要回去。”
“我……”格雷格婭還想說些什么,但是對上崔蒂嚴肅的目光,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雖然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但她明白崔蒂為什么這么堅持。她知道崔蒂的想法,也明白對方是為了她好,這種理解讓她不再堅持自己的想法。我覺得這樣的結局很不錯。
“怎么樣?我們耳語者可以加入。”我再一次打出耳語者的名頭,強調我們同樣是一個強有力的組織,盡管耳語者的正常戰斗力其實很弱小,席森神父并不是成員,只是合作者,但席森神父不說,誰又知道呢?
“很好,那么進入三十三區后,先讓兩位女士回去。”銼刀點點頭,其他人沒有反對。
“你說,耳語者?”走火看向我,問到:“你們是亞洲區的組織?我還是第一次碰到亞洲區的組織,我想其他人也同樣很好奇。聽說最近末rì真理教正在往亞洲發展,準備進行一項大計劃,但似乎并不順利?”
雖然銼刀小隊在卡西斯和我們的交流中獲知相關的來歷和信息,但耳語者和它所處的位置對他們來說,仍舊太遙遠了。包括榮格在內,沒有人想要打斷走火的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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