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178 尸

中年人明明使用了電子惡魔,卻仍舊被輕而易舉地干掉了。<144-書院-無彈窗》我本以為同樣經歷過自己的鬼影噩夢,年輕人在心理承受力上可以比普通人更強,但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恐懼仿佛在那一瞬間,占據了他的靈魂,讓他變得像是一個失去控制的木偶。“這只是一個噩夢。”我強調道,盡管將他們帶來這里的人是我,在事發一刻撒手不管的人也是我,但是,如果像是中年人那樣相對理智,不對我的話言聽計從的人還好,像是年輕人這樣單純的表現,更增添我心中的罪惡感。

我想讓他振作起來,可是,另一方面,我卻清楚,他就算振作起來也只會是死路一條。原因不僅僅有瑪索的因素,也有我自己的考量。我的不作為在當場不被察覺,也只是因為對方神思不屬,被恐懼牢牢抓住,一旦他脫離險境,擁有冷靜思考的余地,自然就會懷疑我的立場。他會因為這些懷疑做點什么,我無法揣測,但是,我不希望他能做些什么。并非是因為我害怕被報復,在決定做這樣的事情時,被報復就已經在心理準備中了,只是,這種報復行為,會更讓我感覺到自己行為的丑陋。所以,這個年輕人無論是毫無反抗之力,亦或者可以振作起來,都已經無法避免成為祭品的下場。

我的內心充滿矛盾,我的行為也充滿矛盾,可是,我做了這《萬》《書》《吧》小說www.anhb.om些矛盾的行為時,心中那激蕩的情緒,卻稍微可以好受一些。年輕人用力抓住我的手,仿佛抓住了一株救命稻草,我沒有掙脫。他的眼神中充滿希冀:“怎么辦?高川先生?我們趕緊離開吧!”

“離不開了。我上一次驅逐它的時候,這只鬼影還沒有這么強大。”我搖搖頭,沒有說實話,不過,第一句倒是十分認真的。

年輕人根本不相信,或者說。我覺得他是寧愿不相信,所以在鬼影第二次出現之前,如受驚的兔子般竄到鐘表店的門前,用力推拉著。門鈴不斷作響,同時發出怦怦的撞門聲,好半晌后,他終于放棄,耷拉著腦袋,一副有氣無力的表情。那身影顯得虛弱又絕望。他的精神之脆弱,簡直超出我的預想,這個年輕人到底是如何從自己的鬼影噩夢中活下來,進入噩夢拉斯維加斯的呢?也許,每個電子惡魔使用者的鬼影在神秘上有所區別,鬼影噩夢的情景和必要經受的折磨,也會有所不同,但是。我相信,其危險性都必然是在同一個標準以上。經歷了那樣的磨難。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生天的人,我不覺得會像眼前的年輕人這般受不得驚嚇。

瑪索的鬼影噩夢或許談得上詭異,殺傷力也很巨大,但是,又有誰的鬼影噩夢是不詭異的呢?我打量著年輕人,聆聽著店外的雷聲。閃電不斷在店內留下傷痕般的光影,一段時間的平靜,更增添了所在之處異常而危險的氛圍。

年輕人似乎徹底進入負面的情緒狀態,前一陣表現出來的開朗和活力,就像是泡沫一樣。如今正沿著一條筆直而光滑地斜道,朝內心的深淵墜落。可是,正因為這種巨大的反差,才讓我集中注意力去關注可能存在的線索。而線索,也的確是存在的。年輕人的電子惡魔,那看似神秘學中的“軟泥怪”的東西,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種變化可能是出于體積,也可能是出于身體質地,雖然在和記憶對照的時候,并沒有明顯體現出來,但是,那種不一樣的感覺,正變得越來越強。明明主人一副越來越沮喪消極,無法再站起來的樣子,這兒電子惡魔給人的感覺,卻越來越詭異,越來越壯大。這些變化極有掩飾性,若非是神秘專家,必然難以察覺——是電子惡魔的神秘在生效嗎?我不由得想到。

盤踞在主人身上的負面情緒越龐大,這個軟泥怪一樣的電子惡魔就越強大,亦或者,是反過來呢?不過,年輕人自身難以有所作為卻已經是肯定的事情。

“能站起來嗎?”我試探著對年輕人問到,沒有得到回答。

“軟泥怪”的身體陡然彈出一根觸手,在地面上拍了一下。這觸手就像是在反作用力下立刻崩解了,化作一灘墨汁一樣濃厚的陰影在地上蔓延,不消片刻就變成了魔法陣一樣的形狀。陰影的魔法陣以年輕人和軟泥怪為中心旋轉著,看上去是在保護兩人。

我沒有輕舉妄動,也不打算自己出手,將這個年輕人扼殺于這里。他已經是瑪索的獵物,之前才安慰過他,轉眼就親手殺死他,這樣的行為只會讓我更加無法釋懷。只充當帶路黨,誘餌和束手旁觀的騙子,就已經足夠我愧疚的了。我覺得他既無辜有倒霉,正確而英雄的做法,應該是從一開始,就不用神秘專家的身份做這種事情。

我已經實質上,偏離英雄的道路了。

現在,我既希望他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逃離,又不愿意他真的可以逃離。于是,我決定不繼續呆在現場看下去。

“我要去找線索,一起來嗎?”我對年輕人問到。年輕人似乎連說話的力量都沒有了,只是靠著正門坐在地上,過了三秒,還沒有得到他的回答。我便朝鐘表店的后門走去,打開這扇門,門后的世界竟然不是噩夢拉斯維加斯的街道,也不是那迷宮般的甬道,而是家里——我沒有看錯,就是家里的正廳,我推開了這扇后門,相對家里來說,卻像是推開了正門。

我感到驚訝,但是,既然仍舊是身處噩夢之中,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我沒有猶豫,跨門而入,與此同時,身后傳來一聲尖叫。是那個年輕人的聲音,卻顯得格外凄厲,似乎連空氣都在驚懼顫抖。我回頭一看,只見年輕人仿佛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抓住腳踝,拖向墻角,而保護他的那個陰影魔法陣不知何時已經散亂成不規則的形狀。構成字符的陰影也模糊一片,巨大的惡意,就好似要化作實質一樣,攪拌著那一帶的空氣,在我看去時,那邊的景物都在扭曲。

軟泥怪的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明明在布置魔法陣的時候,還顯得有那么幾分威風和詭異,此時卻在可怕的惡意下毫無還手之力,自身也鼓脹得變成了球形,一副隨時都會被撐破的樣子。閃電制造的光亮中,女孩的影子就貼在地面上,卻讓人覺得,她的目光穿透了平面,落在立體的受害者身上。用無可匹敵的詭異,強力侵蝕了他們——無論是人類,亦或者電子惡魔。

明明影子沒有五官,但是,我卻覺得,有那么一刻,女孩的影子朝我看了一眼。之后,大門陡然自行閉合。發出強烈的“碰”的一聲。而這一響亮的關門聲,就像是一種信號。讓我不由得用力睜開眼睛。潛伏在脊髓中的某種寒冷,就像是壓縮的彈簧,迫使我一下子挺直身體坐起來。隨后才感到有一種恐懼在心靈上蔓延,雖然比起“江”和“病毒”造成的恐懼,在強度和質量上都遠遠不足,卻仍舊是“恐懼”。讓一個身經百戰的神秘專家產生事后恐懼。可不是什么簡單輕易的事情。對于神秘專家來說,這種恐懼感的產生,也意味著,當時所面對的神秘,足以對自身造成死亡威脅。

我已經感覺到瑪索的情況特殊。她的電子惡魔和鬼影存在一種比其他電子惡魔使用者的電子惡魔和鬼影都更加密切的關系,而這種特殊,也許正是在那個鬼影噩夢如此詭異且殺傷力巨大的原因。假設瑪索一開始,只是一個普通人,那么,造就這種特殊性的神秘,或許是起源于她的電子惡魔。

瑪索的電子惡魔對她的鬼影噩夢進行了干涉嗎?我不由得想到。

天色將明,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確認自己真的已經從噩夢中蘇醒。瑪索的鬼影噩夢吞噬了中年人和年輕人,我一想起來,就無法再理所當然地談起自己的英雄夢想。我現在只希望,中年人和年輕人在噩夢中的死亡,不會真的影響他們的現實生活,不過,我也知道,可能性很小,而且,一旦中年人和年輕人安然無恙,會想起噩夢的情況,進而判斷出我的欺騙,也是遲早的事情。所有和他們進行接觸的人,也都會受到他們的影響,進而對我這個神秘專家和耳語者充滿敵意。

即便如此,我仍舊不為自己在噩夢中的選擇后悔,所有的后遺癥,我都已經考慮到,并且甘愿承受。我打開電腦,將這個事情寫入今天的日記中,我并不介意阮黎醫生、瑪索和八景她們看到這些故事,也許,我是希望她們可以看到這個故事,從我的選擇中,理解我的情況,以及將會發生在電子惡魔使用者身上的種種弊事。

清晨的時候,大家還沒有起床,我不想再呆在家里,于是拿起外套出了家門。阮黎醫生禁止我出門,但是,她總不可能老把大門鎖著。我出了小區,沿著清凈的人行道向前走,這個方向通往公園,有不少晨練的人從身旁跑過,清潔工也開始工作,他們從清晨五點就開始打掃街道,一直持續到八九點鐘才換班。我看著這充滿生活氣息的景象,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這光景相比起神秘圈的生活,自然是無聊的,可是,從噩夢中醒來,反而覺得這種無聊的景象,更有一種生活的飽滿。假設“神秘”不是因為“病毒”引起,我所遭遇的種種,并非起源于我們皆是末日癥候群患者,也沒有什么末日等待拯救,我大概會對神秘圈更加熱衷一些吧。但是,既然“神秘”的真正意義,并不代表自由和真相,反而是一種病態的象征,那么,我更愿意生活在一個現實而無聊的世界里。

我突然很想看看這個世界里的公園,想看看,是不是同樣有一只烏鴉會出現在那顆大樹下。于是我穿過天橋,走進公園中,離開大道,拐入灌木稀松的一條土坡小道。這條小道在我的記憶中十分鮮明,在這個世界的這個公園中,竟也分毫不差地存在。我甚至可以將周圍的景色。和記憶中的風景重疊起來,行走在這條道路上,時間仿佛在收縮,定格在記憶中的第一天。

兩旁的樹木開始變得茂盛起來,這片小樹林雖然偏僻,但也有一些沙坑和石凳。有孩子們活動的痕跡。對孩子們來說,這樣不算隱秘,卻又偏僻人稀的地方,無疑就是秘密基地的絕佳地點。我在一排水泥管旁停下,朝里面窺視,果然看到一些紙箱、玩具和零食袋子,曾經的我,也做過這樣的事情,如果有了不順心的事情。就會躲在這里,把這種地方當作第二個家。當然,因為沒有任何人工照明,所以天黑的時候,就算自備手電筒和蠟燭,也會覺得四周陰森森的嚇人,仿佛隨時會從樹林深處那看不清的幽暗中,出現什么怪物。不得不心驚膽顫地往回走——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記得這個教訓。在夕陽落下之前,就會離開這個地方。

這個時候,太陽剛剛升起,可樹蔭投下巨大的陰影,讓這里仍舊被幽暗包圍著,樹叢和草叢不時傳來聲響。朝深處的陰暗眺望,也會覺得依稀輪廓的晃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活動,而對方也正盯著自己。我坐在水泥管上,嗅著泥土、樹葉和草的味道。點燃了一根香煙。

或許是沒有陽光驅散的緣故,晨霧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更濃了。它開始讓人感到不太自在,也許是對灰霧過敏的緣故,出現霧氣的時候,我總會想到神秘,但是,平日里,這些霧氣是很正常的白霧。我抽著煙,就聽到不太自然的動靜,像是腳步聲,但又像是別的什么,從小徑一直延伸的盡頭,出現兩個輪廓。

我不由得盯緊了一些,雖然對霧氣有些敏感,但是,那突然出現的輪廓,并沒有帶來異常的氣息。也許是晨練的人,可是,在我過去的記憶中,晨練的人很少會走這個地方。

來者的確是晨練打扮的兩個女性,兩個似乎是結伴的朋友,外表看起來都在三十歲左右,身穿同樣款式的女士健身衣,外露的肌膚繃緊,看得出來是經常鍛煉的人。她們跑起來有些急,或者說,是在盡力掩飾自己的狼狽,讓人覺得她們在后面的某個地方受到了驚嚇,但是跑到這里,緊繃的心情卻又開始緩和下來。

她們看到我的時候,動作也明顯有些僵硬,然后大聲問道:“早上好。”我覺得,她們想說的,也許不是“早上好”,而是確認我是什么人,亦或者,是不是人。

“早上好。”我回應到,她們的動作就像是松了氣一樣緩下來,一個人還轉頭看了看身后,讓我愈發覺得自己先前的判斷沒有出錯。

兩個女性走近了,看到我在抽煙,表情似乎有些怪異,但也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在她們打量我的時候,我也在打量她們,晨霧越到遠處就越是濃郁,而在近處,卻只是薄薄的一層,不怎么妨礙視線。到了近處才覺得,兩個女性的外貌比我之前估計的年齡還要年輕一些,長相都不算差,而且,舉止和衣物都像是小有積蓄,只是眼神的松散和驚惶還沒有完全褪去。

“我叫高川,是附近學校的高中生。”我先一步自我介紹,以進一步打消她們的警惕性。

“啊——你好。”兩個女性這才回過神來,分別說了自己的名字,不過,我對她們的名字沒有興趣。

“你們看起來不太好,前面發生了什么事情嗎?”我問。

“這個……小同學,你有帶手機嗎?”一名女性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反而問到。

我不以為意,將口袋里的手機扔給她。兩人有了手機,就像是得到了護身符一下,徹底鎮定下來。于是,一個女性打電話,另一個女性則回答我的問題:“前面有一具尸體,小同學你還是不要過去了。”她并不忌諱說這事,不過,卻一直用眼角打量著我手中的香煙。

“尸體?”這個詞讓我想了不少東西,但還稱不上驚訝,我掏出香煙包,對她晃了晃,問到:“抽嗎?”不過,我看得出來,她并不真是想抽煙,而且,我的香煙也并非女士煙。她盯著我的香煙看,大概是將我的出現和她們發現的尸體聯系在一起了吧,抽煙的孩子給人印象一貫都不怎么好,不過,這種猜疑也大致不是認真的,而是受到驚嚇,在沒有任何頭緒的情況下,就不免將所看到和聽到的一切聯想起來。

我并不在意這種情況。

“呃,好的,給我一根吧。”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我要了一根,大概是想壓壓驚。

我將整包香煙和火機扔給她,等到她點了一根抽起來,才問到:“尸體腐爛了嗎?”我這么一問,她似乎又恍然了什么,看向我的眼神也正經了一些。其實,這個問題不僅僅是情報收集,更重要的是,讓對方得到了一個答案:我和那具尸體沒什么關聯。

因為尸體已經腐爛,所以,現在出現的我和實體無關——這個邏輯當然經不起推敲,不過對于剛剛才受到驚嚇,還半信半疑的人來說,已經是足夠的理由了。

“腐爛了,很臭的,你想去看看?”她搖搖頭,“那樣子讓人吃不下飯,你真的要過去嗎?”

“也許。”我說。因為,過去遇到夸克的時候,它正在啄食一只眼球,傳聞有尸體曾經埋在那個地方,但我和夸克相遇的時候,就只剩下一個眼球,也并非每個到過那里的人,都看到過這顆眼球,大都只將這個傳聞當作談資而已。從病院現實的角度來說,我當時看到的夸克,所遭遇的場景,都是有潛在含義的。我也曾經很好奇,死在那里的是誰。

女人皺了皺眉頭,而這個時候,她的同伴也打完電話,同樣抽了一根香煙。

“你們這些孩子就是傻大膽,誰知道兇手是不是還在里面。現在這種時候,還是呆在一起比較安全。”這個女人用教訓的口吻說:“我已經給警察打電話了,你還是老老實實跟我們一起回去。”她的眼神很認真,口吻充滿了責任感,就像是一名老師在教訓不聽話的學生。

我笑了笑,說:“放心吧,附近沒有其他人了。”在剛才,我已經用連鎖判定掃描過周邊五十米的范圍。

“你怎么知道?”女人不置可否,“快下來吧,小小年紀就學抽煙,還這么一大早就躲在這里抽,你家里大人知道嗎?”

“煙還我。”我伸手,轉移話題說。

她瞥了我一眼,將香煙揣入口袋:“沒收。”

盡管她的口吻十分強硬,還一副大人教訓孩子的樣子,但是,我卻一點都不反感,因為,即便算上過去的末日幻境的日子,我也仍舊比她們要小。而且,抽煙的學生在人們心中,總有一個固有印象,我也不覺得,需要去改變這個印象,畢竟,和我一樣抽煙卻又是優等生的學生,的確并不具備普遍性。我不打算和她們多談,因為,這個女人給人一種頑固的印象,我覺得,無論怎么說,她都會阻止我上去。

我從水泥管上站起來,向后退了幾步,就從后方躍下,快步鉆入樹林中,只聽到那女人大喊:“同學!停下來!快點出來!”我置若罔聞,展開速掠,從樹木間穿過,繞了一圈,回到兩個女人來時的道路上。停下腳步回望的時候,正巧那兩個女人也正有些不知所措,偶然和我對上了視線,立刻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我知道她們在想什么,因為,正常人都不可能在眨眼的時間,就繞過這么長的距離。我想,這下子她們是不會跟上來了,更驚恐一些,恐怕會扔掉手中的香煙吧,之后才會想起檢查我的手機,以弄明白我的身份。

但香煙也好,手機也好,相比起那個地方的尸體,都已經不算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