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7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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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島病院很大,建筑格局就像是一座小鎮,生活設施和研究設施一應俱全,但吃穿住行所需要的所有物資都依賴于外界的供應。在孤島一側的深水區修建有碼頭和倉庫,但尋常來說,病院里的人都視那邊為“病院之外”,所謂的“病院之內”是用一圈高墻和強電流鐵絲網筑起的籬笆之內的范圍,哪怕是這個內部范圍也很少有人能夠說清楚到底有多大。首先,病院之內有諸多已經建成、正在翻新已經繼續建造的建筑,而除了擁有相關權限的人士,否則沒人能夠知道所有的建筑各自有怎樣的功用,大多數病人和研究人員的日常往來和了解都局限在他們普遍需要的范圍內,就如同病人不需要知道理論研究所在什么地方,而不同理論研究的人員也不需要知道和自己研究領域無關的建筑,哪怕多少會有些涉及,但只要不是專業范圍內,也一般需要交給其他相關專業人士去打理。
專注于自己的必需,專注于自己的科目,專注于一個在約束內的日常,這就是孤島病院生活的大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則是許多人都無從理解的,那些窺視他人技術的家伙,那些籌謀利益的家伙,那些試圖避開病院主導方針,用自己的方針做計劃的家伙……所有不甘于病院日常生活和主導方向的人都有各自的理由,躲開臺面上的監視,結成各自的團隊,團隊之間又有聯結,和孤島病院之外的資金方有密切的往來。而身為殺手,如今卻在這個孤島病院中充當一名研究人員的不作夫,對這些不會在光天白日下暴露出來的領域有很多的了解。
他過去的工作需要了解這些陰影中的生活,而現在的工作則需要利用這些知識,去找出隱藏在陰影深處——可能是最深處——的某個角色,那是就連來歷奇特,令人捉摸不定的主事人都推崇的大角色,甚至于無論主事人還是不作夫自己,想要在如今的病院中活下去,就不得不和對方進行一些交易。
病院環境已經變得神秘、異常又可怕了,但是,從主事人的態度去判斷,這個隱藏在陰影最深處的大角色很可能并非同是受害者的身份,而病院里的異變或多或少都有這個人物的推波助瀾,其主要目的不得而知,盡管從邏輯上說,大家都有同一個目標,那就是“病毒”,然而,“自己等人對于對方到底有何益處”才是見面的重點——不作夫能夠拿出來的,在他想象中,應該可以被對方看上的籌碼,就是主事人遞交給他的芯片了。
主事人和怪物的戰斗給了不作夫極大的心理沖擊,而之后產生的種種奇異現象,更是讓不作夫覺得自己的精神始終無法緩和過來,而只要一回憶那奇妙的穿梭旅程,就有一種俗話說“魂飛魄散”的感覺。每一次試圖去思考的時候,不作夫總能強烈感覺到,那股難受勁正在侵蝕自己的大腦,連記憶都在痛苦中磨損,變成一塊塊無法連上的碎片。
這般殘酷、宏大亦或者說,不知道該如何正確形容的戰斗,無意讓主事人的“偉大種族”背景蒙上一層可信的光環,即便如此,不作夫仍舊無法完全信任這種事情。但他對自己不信任的這些事情無能為力,只能單純祈禱芯片中有足夠價值的信息——和對主事人的信任相比,他覺得自己反倒相信那個一直隱藏在幕后的大人物,要找理由當然有很多,但是,正因為理由太多了,所以,這種“應該沒有見過,但卻莫名會去信任”的感覺反而讓他自己也覺得有點詭異。
不作夫按照主事人給予的路線穿行在建筑中,灰霧漂浮在可見的每一處,但是,即便同樣是灰蒙蒙的霧氣,也是分層的。看起來輕一些的霧氣向上漂浮,形成微微的風,幾乎在十米左右的高度,就全是這種輕薄如紗的灰霧了,即便很輕薄,但看任何東西,都宛如被修改了色調一樣。往日里熟悉、干凈、活潑、明亮的顏色往往能夠緩解精神上的抑郁和壓力,但變成如今這種暗沉的色調后,只愈發讓人覺得像是恐怖片里的那些鬧鬼的地方一樣。
實際上,病院里“鬧鬼”可不是罕有聽聞的情況,何況這里并非正常的病院,其在嚴格意義上,也是一所精神病院。平日里沒有人知道,那些風傳的恐怖故事的真相會是如何,是正常人或病人在作怪,還是真的有什么異常在發生,也沒有人有心思去追究,因為大家都很忙。然而,放在今天,病院里的每一個人所要面對的恐怖,可比“鬧鬼”的傳聞要殘酷得多。
一些沉重的灰霧,就如同淹沒膝蓋的溪流,順著每一條道路,穿過門窗的縫隙,不知去向何處地流淌著。它們的流動是那么的古怪,讓人不覺得是被風吹動,也不覺得是簡單的,整個流動感帶給人一種十分強烈的儀式感,似乎在告誡人們,正在有什么不尋常的事情發生,可沒有人能夠從這種體驗中得知更多的信息。
不作夫雖然當自己只是一個跑腿的,但是,必要的戰斗準備還是要做,哪怕他也不覺得,自己的準備能夠戰勝那些超乎人們想象的敵人,但倘若只是和“人類”相似的東西,大概是可以抵抗的吧。在想象中對這些古怪又危險的事物分類時,他習慣于將之前追得所有幸存者上天下地,幾乎無處躲藏的高川復制體們視為“非人類”,哪怕在自己的情報中,這些所謂的“高川復制體”確實是一場對病人的人體實驗的結果。
事實已經很好地證明了這些高川復制體的難纏程度和侵略性,在不作夫的專業素養的判斷中,這些看似人實則已經發生了某種變異的東西,完全沒有思考能力,而是利用本能去戰斗的。結合這些高川復制體的傳聞,不難想象,它們的戰斗本能來自于已經崩潰的實驗體“高川”,并且,倘若對安德醫生的研究方向有足夠深入的了解,就多少可以猜出,這個研究的很大一部分核心在于一個叫做“人類補完計劃”的理論。
過去日常可見的實驗體“高川”是不具備這種可觀得怪異的戰斗本能的,反過來說,就存在一個不被大多數人知道的非日常“高川”。相關的情報在他的渠道中也有流傳,但是,在過去無論如何都難以獲得具體的信息。等到如今這些高川復制體證明了那些情報的正確性后,再想要做點什么就已經來不及了。
在不作夫的眼中,這些善戰又不懼傷亡,其生理特征乃至于物性特征是否和“人”相似都有待商榷的人形兵器,比大多數他之前見過的異常都還厲害那么幾分。如果有足夠的數量,那么,在主事人和怪物對抗的戰斗強度中大概也有幾分獲勝的幾率吧,另一方面,如果對上血月,因為“高川復制體”似乎沒有思考能力的緣故,所以可能不會被影響?
不作夫很難再繼續推測下去,他想起了血月,就不自覺去看天上,對他而言,這已經是神經質的反應,然而,血月帶給他的影響太過于深刻,而一直殘留到現在都揮之不去。如今的天空和之前在天臺看到的天空是不一樣的,那巨大沉重的月球在迷霧中,仍舊是懸掛在遙遠的天邊,時而被厚重的云層遮掩。除了灰霧之外,這是讓人覺得十分正常的夜空,然而,不作夫就是有那么一種敏感,覺得相比那血月的景象,此時這個正常的天空才是虛假的——因為太正常了,所以才覺得虛假,但他也沒有能力去證明。
他只能謹慎再謹慎,發揮出過去當殺手時的百分之百的本能。多日的研究人員生活讓他的能力一再衰退,他十分清楚,直到病院異常導致了大多數人死亡的時候,他也沒能恢復到過去的巔峰水準。而經歷了那面對血月的慘烈后,卻莫名有一種“自己會變得更強大”的信心——他沒有從自己身上找到能夠建立這種信心的變化。
即便如此,他仍舊十分熟悉病院,也熟悉病院里所有涉及“暴力”、“貪婪”、“殘忍”、“控制”和“殺戮”的區域。他能夠在這些不為多數研究人員知道的區域弄到自己需要的武器,而哪怕這些區域已經被高川復制體掃蕩過,可那些高川復制體的強大是那么的異常,所以,它們根本就不會拿走這些“普通”的武器。
不作夫踏著輕盈如貓的步子,從一棟棟建筑路過,建筑之內又套著建筑,看似死胡同的地方其實有不起眼的出口,一出去就又是一個偏僻的角落,而那里同樣有各式各樣的建筑,有的正常用途的,有不具名的研究設施,更有各式各樣的地下空間。
充分利用包括視覺盲區在內的所有知覺盲區,以及各種思維誤區,也包括繁瑣的權限禁令在內,任何可以讓人無視、忽略、不主動的手段都在用在這些建設上——即便是名義上統領整個病院的安德醫生,也根本不可能知曉這里的全部,因為,他并不是孤島病院的設計者,也不是建設者,更不是資金提供者,他只是在使用這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的區域作為研究基地而已。
不過,主事人給的路線在半途就繞進了連不作夫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的地方,地表上的通路隱藏在連習慣于尋找岔路的殺手本人也難以意識到的地方。不作夫也說不清,第一次知道這個通路的時候,自己的想法到底是怎樣的,要說那是他自己的思維盲區也可以,但就就是讓他無法釋然,因為,從感覺來說,那幾乎就是沒有這個路線的話,他絕對不會注意到的地方——樓梯本身,毋寧說,雖然看起來是向上走的樓梯,但因為建筑結構的緣故,可以從某一個階層找到密道,但是,無論是用體感還是用儀器都難以察覺這條通路的存在。
這是“若非為建筑師本人,否則很難從結構上察覺的密道”,面對這樣的通路,不作夫總會有一種無法釋懷的感覺,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能找出“為什么這條通路那么難以察覺”的其他原因。其實,當察覺到這里有一條密道后,他才察覺,就在出入口的旁邊墻角上,有一個在這樣大霧環繞的夜晚里,也能夠隱約察覺到的圖案。
那是一個宛如手繪涂鴉的圓圈內嵌五芒星,五芒星的線條并非筆直的,而是曲線的,從而讓整個五芒星的圖案看起來有一種奇異的動感,而在五芒星內有宛如火焰又宛如眼睛的某種圖形。不作夫看到這個圖案時,一邊詫異自己為什么先前沒有注意到,一邊猛然想起來,自己似乎曾經見過這個圖案——就在那個通往天臺的最后一扇門前,在那擺滿了古怪物件的雜物柜里,那是一個同樣古怪的吊墜上的圖案。
總而言之,他開始感覺到,并且,一直都能感覺到,只是在如今更加感覺得更加清晰:自己所遭遇的一切,發生在這個病院里的異常,全都是有一個明確的源頭,并且種種看起來并非關鍵的事件,被淹沒在那異常的災難中,顯得無足輕重的一些小動作,才是真正的重點。然而,這種感覺并沒有足夠的邏輯線,也沒有足夠明顯的證據,讓人無法僅從到手的情報思考出真正的脈絡來。
無論如何,有這樣儀式性的東西存在,就證明必然有人進行某種儀式——無論是在何種精神狀態下,儀式性都意味著整個過程擁有某種程度的嚴謹,由其內在的思想和理論,而執行者也許可以說是瘋狂,也可以說是愚蠢,但其對儀式的節奏性和過程性,絕對有著頑固而深刻的做法和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