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你不速慣了是伐
添完盆,賈媽媽就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攪,嘴里說道:“一攪兩攪連三攪,哥哥領著弟弟跑。七十兒、八十兒、歪毛兒、淘氣兒,唏哩呼嚕都來了!”
然后就著甄媽媽的手給海兒洗起澡來,一邊洗,一邊說著祝詞,“先洗頭,作王侯;后洗腰,一輩倒比一輩高;洗洗蛋,作知縣;洗洗溝,做知州”。
尋常孩子,受了涼,總是要哭的。這海兒倒好,睜大了兩只烏溜溜的眼睛,盯著賈媽媽看,她的手到哪里,她的目光就跟到哪里,就算賈媽媽拿手洗他屁股,他也努力地扭頭。嬰兒雖然軟綿綿的,倒是有把子力氣,甄媽媽只得盡力抱著護著,別讓他真給扭了。
賈媽媽拿了艾葉點著,拿一片生姜作托,在海兒腦門上,虛炙了一下;又拿了剝殼的雞蛋,在他臉上滾了兩滾,說是“雞蛋滾滾臉,臉似雞蛋皮兒,柳紅似白的,真正是愛人兒。”
金秀玉這也是一次看洗三,凡事瞧著都新鮮,也目不轉睛地瞧著賈媽媽的動作。
海兒大約發現了母親的眼神,比賈媽媽的手更好玩,于是就盯著金秀玉瞧。金秀玉愣了一下,也盯著自家兒子瞧。這母子倆倒是有些個眉目傳情的意味了。
李承之十分之不爽,他是側身站的,半個身子被金秀玉擋住,其他人都瞧不見。借著這個遮掩,他抬手在金秀部輕輕擰了一下。
重倒不重,也不疼,就是把金秀玉給嚇了一大跳,差點叫起來。她回頭瞪他一眼,那意思是:大庭廣眾的,收斂些。
賈媽媽拉拉雜雜做了一堆事情,又是拿蔥輕輕打呀,又是拿秤砣比劃。總之盡是些吉祥話。到了最后,拿個小鏡子,沖著海兒屁股照了一照,說:“用寶鏡,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凈”。
金秀玉差點噴出來。
海兒不知怎么的,突然哇一聲哭起來。
賈媽媽非但不驚慌,反而高興道:“響盆兒了!”那意思是十分地吉祥。
這就算是都弄完了,甄媽媽便將海兒遞到了金秀玉手上。金秀玉接過兒子,晃著手臂哄他。
大約是母子連心,海兒一到了她手上,哼哼了兩聲,馬上就不哭了,仔細一看,一滴眼淚也沒有。
金秀玉一心撲在兒子身上,就沒注意甄媽媽、賈媽媽兩位收生姥姥的收尾工作。
總之兩人將一切都收拾妥當后,就給本家道喜,自然知道這是討賞了,命人將那盆里的黃白之物都揀出來包好,那些個喜果就撤了,分作兩份,也是滿滿包了兩包袱,遞給了甄媽媽和賈媽媽。
兩位收生姥姥的工作也算結束了,得了這么豐厚的賞錢,都高高興興地告辭離去。
眾親戚們便又圍上來看孩子,李家這四房加在一起,也很久沒有新生兒了,因此瞧著這么點點大的孩兒,哪哪兒都覺得新鮮,尤其未生育的媳婦子們,都想抱一抱他,大約也是借點喜氣的意思。
海兒倒是不怕生,誰抱都是咯咯笑,跟個年娃娃似的,真是人見人愛。
方純思抱了海兒就舍不得放手,拿個手指逗弄他軟軟的臉蛋,海兒便咯咯咯咯地笑,跟母雞下蛋似的,很是逗樂。
她抬頭看著金秀玉道:“嫂嫂,你這孩子,實在是叫人愛!”
鐸大奶奶正站在她后面,聞言笑道:“你眼熱什么呢,趕明兒自己生一個,保管更覺得可憐可愛。”
方純思笑容一僵,回頭笑道:“我是辛苦人,沒得空。這不,四房剛說要做新的夏裳么?”
鐸大奶奶眨眨眼睛,把嘴閉上了。
眼看著時近中午,大廚房便派人來通報,說是午飯已經備下了,是否現在就擺。老太太便吩咐擺到前廳。
眾親戚便相繼出了明志院,都往前廳而去。
按照淮安風俗,產婦是一月內出房門的,而海兒又要吃奶,金秀玉跟兒子便沒有同去前廳。
既然是眾親戚都來了,酒菜自然是十分豐盛的,不過今兒是洗三,主食便不是米飯,而是面條,稱為“洗三面”。
金秀玉這邊的午膳自然是單獨備的,多用了補血、催奶的食材。
海兒就給金媽媽抱著,洗三前給他喂了個飽,他這會兒還不餓,等金秀玉吃完了再喂他。
真兒舀了一碗蓮藕排骨湯,遞給金秀玉。她接過來剛喝了一口,就有一個頭掀了簾子進來,跟春云耳語了一句。
春云皺了皺眉頭,擺擺手,那小丫頭便退出去了。
“什么事?”
春云走上來說道:“丫頭來稟報,說是前頭來了位客人。”
“客人?”金秀玉很是,今日是洗三,來李家的都是近親,該來的都來了,這會兒是哪來的客人。
她見春云面色有異,便問道:“什么客人?”
春云撓了撓頭,答道:“楊惜君楊小姐。”
金秀玉一時張大了眼睛。
楊惜君,這位不速之客,還真是不速慣了哈!
這位到來可不見得是,金秀玉想了想,便想叫個人去前頭看看。若是真兒的話,太伶俐,回來說話定然是修飾過的;倒不若春云去,這丫頭直肚直腸,凡事只會據實以報,雖然難免有夸張的成分,不過倒更加能反映真實情況。
“春云,你去前頭,只裝作是去伺候大少爺用飯的,然后將席間的言論,都回來學給我聽聽。”
“哎!”春云應了一聲,興高采烈地去了。
真兒笑了笑,對金秀玉道:“這活兒她干了。”
金秀玉也笑,端了那蓮藕排骨湯起來喝。
她吃的已經極為緩慢,哪知吃完了,桌子都撤了,春云也還沒回來。她便從金媽媽手里接過海兒,敞了衣襟喂他。
這在洗三時精神了一會兒,這時候早就困了,迷迷糊糊地含了母乳在嘴里,有一搭沒一搭地吸吮著。
金秀玉就看著他的臉,怎么瞧怎么愛,心兒跟花了一灘水似的蕩漾著。眼看著海兒吃飽了,便根據金媽媽教的,拿手從下往上在他背上撫著,只等他打了嗝,才算放心。
這時,春云一臉陰郁地進了屋,福了一福道:“少奶奶,楊小姐在席上叫湯水打濕了衣裳,老太太讓少奶奶借一件衣裳與她。”
金秀玉同真兒相視一眼,說道:“請進來吧。”
她將已經睡著的海兒交給金媽媽,金媽媽自抱進里屋去了。
楊惜君進了屋,照例后面是綠肥紅瘦兩個丫頭的。
她一進門就先笑開了,說道:“恭喜李少奶奶喜得貴子。”
金秀玉忙回禮道:‘多謝楊小姐。”
楊小姐笑瞇瞇道:“照例,今兒是洗三日,原不該我這外人來,只得滿月才能來祝賀呢。只是家母當初見少奶奶一面就覺得親切,聽說你得了麟兒,怎么也要來恭賀,惜君想著母親近日違和,便自告奮勇,代母前來了。只是方才席間不小心,打濕了衣裳,只得厚了臉皮跟李少奶奶借一件更換。”
金秀玉掃了一眼她身上,果然胸腹間有一片水清痕跡,便點頭,對真兒道:’我前兒不是才做了新的夏裳么,取來與楊小姐更換。”
真兒福了一禮,正要去取衣裳。
楊惜君忙阻攔道:“別,本來叨擾已是,哪里好意思在占用少奶奶的新衣裳呢,取件舊衣與我換也就是了。”
既然是她自己的意思,金秀玉也樂得留著新衣裳自個兒穿。
真兒見楊惜君身上穿的是個鵝黃色的衫群,便去內室取了金秀玉懷孕之前穿的一件舊衣,也是鵝黃色的,款式不同,花樣也不同。
綠肥紅瘦兩個伺候著楊惜君換了,又向真兒討了一張包袱皮,將那弄濕的舊衣卷起來包了。
楊惜君和金秀玉的身材差不多,穿上倒也合適,她整理好自個兒身上,便說道:“原想著還能看一眼小公子呢。”
金秀玉道:“犬兒剛睡下。”
“啊,那便不打擾了。”
楊惜君于是先道謝,然后又告辭,帶了綠肥紅瘦丫頭,掀了簾子去了,自有小丫頭帶她們回前廳。
金秀玉回頭,見春云一臉郁悶,就跟吃了蒼蠅似的,料想定是前面席間,楊惜君說了什么惹她不高興了,便問是怎么回事。
春云氣哼哼道:“我今兒才算見了臉皮厚的,哪有她沒羞沒臊的大家閨秀!就是尋常的丫頭們,也不會像她這般!”
金秀玉暗暗納罕,春云雖然說話素來直,卻從不刻薄,今兒這楊惜君是哪里招她了。
就聽春云一邊氣憤,一邊將前面席間的事情詳詳細細都說了一遍。
她那會兒去的時候,席面都已近上好了,眾人正吃著呢。楊惜君也落了座,因她是知府千金,眾人都敬著她,讓她在主桌上坐了,就在老太太左手邊兒。
偏偏李承之正巧坐在老太太右手邊兒上,這么一來,在春云眼里,這位子也是楊惜君刻意的安排。
楊惜君倒也說是奉了母親之命,來恭祝李家,眾人也都應著她,老太太還請他代為向楊夫人道謝。她便打蛇隨棍上,揪著老太太的話尾便親親熱熱說起來了。
老太太又不好冷著她,自然也得有所回應。
這么說著說著,不知怎么便扯到婚嫁上頭了,老太太自然問她說親了沒,楊惜君于是又將那些個要嫁就嫁的話說了一遍。
“我當時就瞧她那對狐媚眼睛,一個勁兒地往咱們大少爺臉上瞟呢。還知府千金,大家閨秀呢,行事說話就沒個矜持的樣兒!”
真兒道:“許是你先入為主,就當人家不正派呢。”
春云道:“還用我想么,人家自己個兒就把話都挑明了,一屋子人都變了臉色呢。”
這話倒叫金秀玉和真兒都面面相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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