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鎮是個大鎮,街道上店鋪林立,人來人往,比鹽店街繁華多了。耍猴兒戲的,賣鼠藥的,也有老婆婆推著板車,上面一籠籠熱氣騰騰的豬兒粑,商販站在自己店鋪外頭的椅子上,手拿著貨物大聲吆喝。猛然間熟悉親切的風景躍入眼簾,七七大舒了口氣,瞇著眼睛,甜甜伸了個懶腰,把頭靠在后座上。
三妹也很開心:“總算回家了!”
秉忠道:“這次沒把你七姐看好,累得她受傷,看我回家怎么罰你。”
三妹做了個鬼臉,笑道:“爹,這事情原本不怪我,怪我哥哥,他才是保鏢。”
秉忠臉一板:“你以為他有好果子吃嗎?這小子回了家,我就罰他跪了一晚上,你娘也不敢給他飯吃。哼,想是他怕我不給他臉色看,才躲到鹽場去。”
七七聽到阿飛受了罰,心中關切,忙道:“羅伯伯,您別怪阿飛了,都是我不好。我想你賠罪!”
秉忠嘆道:“七小姐,我們羅家受孟家這么多年的恩惠,你要有點閃失,我怎么對得起老爺!”
七七用力拍拍肩膀,雙手一攤,笑道:“你看,我什么事沒有!”
三妹也道:“真的什么事也沒有了!”
秉忠正要回答,忽聽七七叫道:“余芷蘭!”
手拍著車窗,司機把車停下,七七打開車門,飛快朝兩個女子跑去。
三妹咦的一聲:“余家四小姐什么時候回來了?”
七七沖到大街上,抱著一個穿淡紫衣服的女子,連蹦帶跳。那叫余芷蘭的女子和七七一般大年紀,容色機靈秀麗,被七七嚇了一跳,認出她來,放下手上拿著的一塊衣料,呀的一聲叫了出來。秉忠認得她,那是清河另一家鹽號老板余紅臣的四女兒,和七七在成都一塊兒上的私塾,沒成想也回了清河。她身邊的女子倒沒見過,短頭發,穿著藍衫黑裙,白白凈凈,戴著個眼鏡,是個新學生,斯斯文文在一旁站著,只微笑著看著七七和余芷蘭。
秉忠對三妹道:“我先回去了,你去陪著你七姐。回家后今兒晚飯不許吃。”
三妹笑道:“就罰頓晚飯?沒問題!”下車去,走到七七身邊。
余芷蘭拉著七七的手,一雙眼睛盈滿笑意:“聽說你家姑爺都來下聘了,什么時候請吃喜酒啊?”
七七笑道:“一見面就亂開玩笑,討厭!”
芷蘭道:“這有什么?你要早點說日子,我好纏著我那摳門的爹,給我銀子做衣裳。”
七七心里喜滋滋的,突然想起了靜淵,不由得一陣甜蜜,便道:“今年秋天吧。”
芷蘭道:“那就好了,可別太晚,到冬天成親,衣服穿老多,不好看!”
七七笑道:“怎么,你還想去喜筵上跟我比美呀?”
芷蘭道:“唉,是真美人自風流,有什么好比的。你結婚那天,自然是你最美,等我結婚那天,就是我最好看。”
七七見她正挑著一個衣料子,心念一動:“你這丫頭,是不是你家的那個娃娃親來了?”
芷蘭臉一紅:“什么娃娃親,人家現在可是政府里的官員,他人可是個穩重人,你要見著他可別亂開玩笑。”
七七格格笑道:“你瞧你!你也有害羞的時候。”
芷蘭白了她一眼,見三妹在一旁,便跟三妹打了個招呼。猛然想起身邊的女孩子,便向七七介紹道:“這是歐陽錦蓉,她哥哥是新上任的稅官,一家人剛搬來清河。錦蓉,這是我常跟你提到的,我的好朋友,孟至衡。”
歐陽錦蓉斯斯文文地向七七問了個好:“孟小姐!”然后朝三妹輕輕點點頭。
七七見她舉止不凡,模樣倒是算得姣好,只眼神中略有一絲尖刻的光芒,讓人看得不舒服,又見她一身新式學生的裝扮,忙回了個禮,笑道:“歐陽小姐是上學堂的新式女學生,真洋氣!”
錦蓉淡淡一笑:“見笑了。”
三妹看著她臉上的眼鏡,大為新奇,不由得道:“歐陽小姐,你戴著眼鏡真好看,像個女先生!”
錦蓉倒有些不好意思,芷蘭和七七見三妹好奇的樣子,都不由得笑了。
七七和芷蘭約下哪天一起喝茶,也連帶叫上了錦蓉,又說了幾句話,便向她們告辭回家去了。
芷蘭目送她們走了,方又拿起手中的衣料細細挑選,錦蓉卻在一旁道:“你們家里不都給你們請過洋人來教課的嗎?”
芷蘭道:“那又如何?”
錦蓉用手摸索著一匹綢緞,沉吟道:“我就奇怪,既然受過新式教育,怎么還接受這種包辦婚姻。”
芷蘭倒是一愣,想了想,側頭看著錦蓉:“什么包辦婚姻?”
錦蓉道:“像你們這種大小姐,表面上過著風光日子,自己的終身大事可全由別人作主,有的人到結婚那天才看到新郎長什么樣子,要遇著男的不怎么樣,還算終身落個安穩,算前生有福今生受了,要遇到個不好的,就說是前生做了孽,這輩子運氣不好。”
芷蘭琢磨著她的話,只覺得好生耳熟,像在哪里看過,想了想也有道理,嘆口氣,道:“我家是沒有辦法,我那爹呀,固執得要命,我受的教育再先進,有這個老爹在,什么辦法都沒有。至衡倒是不一樣,她那個姑爺,據說來頭很大,長得也不錯,年紀輕輕的就掌管一家大鹽號,地位和至衡她爹、包括和我爹都是平起平坐的呢。這包辦婚姻是不好,但誰要給我包辦一個這樣又有錢有好看又能干的老公,我可是會開開心心認命的喲。”
錦蓉道:“你不要你那娃娃親了?”
芷蘭把手里的緞子一放,很認真地對錦蓉道:“小心,咱們在這兒說可沒關系,當著我家姑爺的面,可千萬別說什么娃娃親。”
錦蓉噗哧一笑。
芷蘭道:“你說我們包辦婚姻,你呢?你家沒給你包辦嗎?”
錦蓉道:“在我家,我的事情可是我自己作主。我的婚姻,要我自己爭取。”
芷蘭聽到她語氣中的驕傲,喲了一聲,笑道:“行,你最好驚天地泣鬼神,轟轟烈烈的在咱們清河找一個,我好親眼看看你怎么爭取你的婚姻。”
錦蓉摸著綢緞,只是微笑。
芷蘭忽然道:“你知不知道,至衡的未婚夫可是留過洋的,她的六個哥哥,也都是留洋回來的,不都婚姻包辦嗎?可見在咱們這兒,有些可以新,有些卻是永遠都走的老一套。”
錦蓉聽了倒是一怔,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