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夫善。
沉甸甸地四個字。
我覺得它們組合在一起,于那樣的深夜綻放詭異的姿態,恍若命運的符咒。
命運捉弄人的拿手本領就在于它的未知,那一副永遠深不可測的晦澀面孔,讓我們無奈地揣測和膜拜著它帶給我們的千千萬萬道溝與壑。
我握著它,滿心將它視作不過是女孩子中的勾心斗角,沉沉地入了夢鄉。
長空碩在慶功宴上粗魯的舉動,卻成就了我在瑯秀殿中一段愜意的生活。沒有人再來打擾我,和我說話也都算和氣。
后來很久都沒有什么大型的慶典,人數少的宮廷舞祝麼麼從來不會安排我。于是我整天無所事事,清晨的時候,在陽光下看書,正午陽光太強,我便進屋去看,或是去看被排了舞的舞姬們搖曳著她們的身姿轉著枯燥的圈。
我喜歡信和冼兩位王爺,尤其是信,嘴角總是揚著一抹淺笑,如同溫泉一般令人心生暖意。
冼則總是帶著一副孩子般的頑劣,時不時會沖我做個鬼臉。他跟我提起過長空碩,他笑說碩是戰場上的人,只會握兵器,卻還沒有學會怎么對女人。
同時又感到困惑,我就不明白,同樣是一個父親的兒子,也同樣都經歷了那場宮變,為什么其他的王子都依然一副胸懷疏朗的樣子。而有一個卻總是如傷獸般暴戾疲憊和孤獨,就好像所有的恥辱全部降臨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就因為他是太子嗎。我突然想起了他那只眼睛,再也無法明亮地盛滿漫天星辰和樹影,只能在枯萎里匯成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么滋味兒的苦澀。
心里酸楚。
不自覺地用手遮住刺下來的陽光,又一次沉默,又一次什么話也不想說。
那天我正被太陽曬得昏昏欲睡,忽然感覺有人在我面前晃了晃手,睜開眼睛,竟然是蘇綾鄂。
“綾妃。”我說,但是沒有起來,就那么坐在臺階上端詳她。
她現在已經是呈王的妃子了。
她真美,一雙水燦燦的眸子帶著笑意看著我,幾絲劉海兒輕輕搭在纖眉上,身后的陽光在她完美的輪廓上度了一層金邊,恍若一個仙子。
“睡著了?”她問我,語氣帶著姐姐般的寵愛。
我搖搖頭。
她沒有怪罪我不行禮,而是同我一起坐在臺階上,又側過臉看看我問:“你多大了?”
我剛說出口,她便露出驚訝的神情:“這么小啊,比我猜得還小呢。”
我的心咕咚一聲,這話聽起來真耳熟。
那個深夜,當我在他的手掌上輕輕劃出我的年齡的時候,他也是說了這句話。
見我發呆,她捏捏我的臉:“好乖巧,連我看得都心疼了,怪不得他那么喜歡你。”
“誰?”我問。
“你說是誰?”她反問。
“誰也沒有說過喜歡我。”我從地上撿了一截樹枝,在石階上輕輕劃著。
“這還用說出來嗎?”她語氣竟然出現了這樣落寞的味道,“看都看出來了。你還小,還不懂呢。”
蘇綾鄂比我大四歲,已經通身都透著成熟花朵的絢麗和芳香了。
那時的我,會悄悄猜測著如果那夜被送進王府的是蘇綾鄂,他會不會像對待我那樣對待她,最后我篤定他不會。
而我猜測的原因是我的年齡太小,我以為如果我和蘇綾鄂一樣,已經是懂情趣又解風情的正好年華,那么他一定不會是那樣一副怒氣騰騰的樣子,一定也可以如信王爺一樣,揚起一抹溫軟的笑意。
于是,情竇初開的青澀年齡,我也曾和很多少女一樣,萌生過某種單純的渴念。比如那一刻的我,熱切地渴盼著自己的成長,長到蘇綾鄂那樣的正好年華,可以美好地站在他的面前,替他擦去征程歸來的汗水,在他的身上留下一抹屬于我的芬芳。
但是蘇綾鄂離去的時候,卻對我說了一句讓我很不舒服的話。
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如果我能從她的眸中捕捉到一絲惡意,我也不會那么難過。但是為什她的眼神盡是誠意。
她說:“如果你不想落得跟我一樣,就不要讓他的心里有你。”她俯身在我耳邊說完,就離去了。如此曼妙的身影,是無法用任何詩句描述的,因為我覺得,她本身就像是一句詩一般,時而清涼沁人心脾,時而如美酒令人迷醉……
可她為什么要說這些,這個“他”又是誰,跟她一樣是指的怎么樣?不過她像是在明顯地向我揭示著,他的心里有她,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依然,總之有過。
后來幾天一直都有些奇怪,先是品妃的侍女來問有沒有改舞衣的下腳料,我帶她去找祝麼麼,她卻一路拿眼睛斜睨著我,我也在奇怪,找下腳料為什么要來這里。她拿了料子還不走,裝作寒暄地問我家世等等,可惜套話的技巧又不怎么樣,一聽就是有意打聽的。
沒幾天又來了一位老者,看上去像是路過這里,貌似正值花甲。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問道:“你就是薔薇?”
“嗯。”我點點頭。
他身邊那個年輕的小卒提醒我:“這是莫涼狐大人。”
我并不知道莫涼狐是誰,但還是微微屈了屈膝:“大人。”
“哦,”他抬了抬手,“姑娘不必多禮。”
我抬起頭看他,他卻不再說話,只是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輕輕攀上了松弛的嘴角。
像是某些東西正在漸露頭角,可我卻辨不清它們即將要伸展的方向。
夫善靠著瑯秀殿的木門望著我,眼里帶著不可捉摸的笑意:“很多人做夢都不敢覬覦的,你就這么誤打誤撞地撞上去了,你說我是應給羨慕你呢,還是可憐你呢?”
所有人的話,都是這樣像個謎,似乎只有你自己走一遍才能漸漸參破。
其實那段時間,宮廷里出了一件事,貢布函私通外邦,貢布家被滅門。
這是夫善告訴我的,告訴我的同時,她自己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