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地動,萬千百姓家財散盡,流離失所。前一任四川總督曹潺仍在與朝廷對質,扣押四川各地官衙中的錢糧,強行征兵。”
“以地動乃是上蒼譴責今上不仁為由,擁兵自重。又與苗人土司古代翁勾結,意欲謀反。”
西北好不容易平靜了一年,蜀中又要開始打仗了。
“今日其獻已經與今上請命,帶兵前往蜀中剿滅叛軍,鎮壓苗亂。”
齊延停頓了一下,好像說接下來的這句話,要花費他很多的力氣。“我也已經與今上請命,作為副將,跟隨其獻去往蜀中。”
“我不在家,讓你一個人在這里,不告訴你這件事,我實在是不放心。”
當朝的將領,恐怕沒有一個人能比齊延更了解蜀中戰場,更了解那些苗人。
前生他都沒有去過蜀中,前往戰場之后,七個月之后,他也打了幾場漂亮的勝仗回來。后來又去蜀中,將那些苗人全都壓的再沒有了聲音。
所以才揚名立萬,所以才成了燕梁人心中新一代的將星,所以才能拿到天下三分兵權,將那時候的景璘拖下了皇位,將四皇子景琛扶了上去。
今生也是一樣。
即便燕京四營他們已經將兩營捏在了手中,甚至已經是徐家姻親的趙家手里的五軍營也可以算是和他們站在一起。
可天下藩王那么多,江南,西北,蜀中,東北,又有數不盡的駐守各地的將軍。想要坐穩皇位,光是有這些,根本也還是杯水車薪。
所以今生齊延還是要上戰場,作為武將,想要拿到兵權,沒有比一場勝仗更令人信服。
她知道這些。她什么都知道。但是。
沛柔坐起來,低頭用雙手捂住了臉。她沒法抑制她的傷心,她早就已經又不堅強了。
眼淚在她的面頰上,也在她的掌心,她盡力地收斂著自己哭泣的聲音,身體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齊延在心里嘆氣。從前他回有她在的家的時候,步伐總是輕快的。
今日議事已晚,他卻反而有幾分慶幸。走到了家門口,還要特意放慢了腳步。
他害怕看到她沒有睡,坐在熒熒燭光下等著他,他害怕自己會露了馬腳,把這件事告訴她。
他當然是要把這件事告訴她的,可是不必是今夜,讓她能多安睡一個夜晚也是好的。
則則力力嘆不休,堂前月光使人愁。征婦的夜晚,沒有一個是不漫長的。
古代翁有心要反,他是早知道的,他只是沒有想到曹潺麾下那些烏合之眾也能堅持這么久。
近日他大多在忙碌太子的事情,曹潺居然就已經和野心勃勃的古代翁勾結在了一起。當時為了削弱三皇子的力量,他促成了曹潺與三皇子的事情。
這一件事改變,又牽扯出了后來的這許多事。
若按前生之事,古代翁造反,尚在一年以后,他是一定會去平亂的。他也很想再會會被苗人引為百年最英明之主的古代翁。
他們前生就是對手,古代翁死在他的劍下,他的長槍也貫穿了他的身體。
就算那時候他原本就已經存了死意,要把一切都還給她,所以才不管不顧,可古代翁仍然是值得尊敬的對手。
可若他早知這件事會提前,他不會讓沛柔這時候懷上孩子。這是她最脆弱,也最辛苦的時候,他怎能不在她身邊。
他今生也還是不稱職的丈夫。
齊延坐的離她近了些,伸出手,輕輕地把她擁在懷里。
沛柔并沒有躲開他,但是她也仍然屈膝,把自己的臉埋在了臂彎中。
“這件事情我沒有提前和你商量,是我的不是。只是我實在也不知道如何跟你開口。”
“今日我回來,看見你在桌邊睡著,既是心疼,又松了一口氣。若不是我不小心誤解了你的意思,恐怕我要到明日才能鼓起勇氣和你說這件事。”
沛柔把頭抬起來,面頰上都是淚水,“明日再和我說?你是要等著別人先告訴我這個消息么?”
“我的丈夫要出征,如果真的是別人先來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心里會有多難過。”
“不是的。”齊延順勢把她帶到了自己懷里。
“我沒法不走,你一個人在燕京,也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安排。我想先將這些事情辦好,這樣你對我的怨懟也能少一些。”
“我對你沒有怨懟。你的無可奈何我也都懂得。”
沛柔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把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我只是真的沒法做那樣懂事的人,我不是愿意為了天下犧牲自己小家的那種人。”
“他才那么一點點大,接下來的每一天,他都會比前一日長的更大一些。”
“可是只有我知道了,一去蜀中四千里,等你回來,他可能都已經出生了。齊元放,答應我的事情,你又沒有做到。”
齊延把手覆在她的手上,彎下脊背,和她貼的更緊。“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這一次不會再像從前一樣久,我一定會在九月你生產之前回來。”
沛柔在他懷里動了動,抿著唇沒有說話。
“這世間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古代翁,他詭計多端,若是只有其獻一個人去,這場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時候。”
“燕梁人大多看不起苗人,覺得他們不過是弱國寡民,夜郎自大的蠻夷而已。可真正夜郎自大的,其實是燕梁人。”
“若是其獻久久未立功績,恐怕今上便會懷疑他的能力,更不要說將來爭儲位了。”
他說了這么多,沛柔卻只聽見他說那苗人的頭領詭計多端。
“那你若是又受傷了怎么辦,既然他詭計多端,你要應付他,豈不是也很吃力。”
齊延便道:“我和他前生就是對手,我了解他,他卻沒有關于我的記憶,并不了解我。那曹潺更是不足為懼,所以這一次結束的一定比從前要早。”
他把手從沛柔手背上挪開,也輕輕撫摸著她尚且平坦的小腹。
“這一去,恐怕也要小半年。我不能陪伴你們母子,是我虧欠了你們。”
“可為了你們將來能夠過的好,我也不得不肩負起做丈夫,做父親,做燕梁朝臣,做燕梁子民的責任。
沛柔別開了眼,“別和我說這些,我不想聽。你要待我們好,就平平安安的回來,一點傷也不許受,健健康康的回來。”
她一邊說,一邊又忍不住落下淚來。齊延手忙腳亂的替她去擦,可她的淚卻總也落不完似的。
齊延干脆就輕輕扳過了她的身子,覆上了她的唇瓣。他很快嘗到了她眼淚的咸澀,在這一片傷心中撬開了她的貝齒,去尋找他想要的甘甜。
直到他和她的呼吸都有幾分急促起來,才和彼此分開。
沛柔眼中有未被拭凈的淚,看著齊延的臉也有幾分模糊。她又傷心起來,撲到他肩上,狠狠咬了他一口。
“我都哭成這樣了,你還有心思做這樣的事情。”
齊延輕輕撫摸著她的背脊安撫著她,見她又有落淚之意,故意用登徒子的口吻道:“美人梨花帶雨,別有一番清麗滋味。”
沛柔想再咬他一口,可是離別在即,又有些舍不得。
“那你什么時候走。”
氣氛已經好了一些,她又問了這個。齊延在心里嘆了口氣,而后道:“五日后大軍開拔。”
沛柔慢慢地松開了他,給彼此留出了空隙。
“什么時候回來都是小事,你就是回來晚了,難道我還能揣著孩子不生,等著你陪我進產房不成。”
“不過,你一定不能受傷。”沛柔伸手去觸摸他的胸膛,那里曾經受過箭傷,讓她以為他們的這一世,也只能潦草收場。
他們還有五日相處,她不想現在便渲染離別的氛圍,就盡量用玩笑的語氣道:“這里留下了兩個傷疤,每次我靠在你身上碰到它們,都覺得很是難受。”
“偏偏我又喜歡靠在別人的胸膛上。若是你又添了新傷,我就不喜歡你了,我找個別人的胸膛去靠。”
齊延也笑起來,“為了你不靠其他男人的胸膛,我也只能盡力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受傷了。”
“不過我也會按時回來的。我都要做父親了,不能言而無信,給孩子做了壞榜樣。”
沛柔就嗔他,“那你的意思,你失信于我就是無礙的了?”
“自然不是。若是失信于你,我只會比你更難過。”
齊延有些不想說這些,他打算明日辦事,可既然沛柔已經知道了,有些事還是要問問她的意見。
“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在燕京,我已經和泰山大人說過,這段時日你還是住回到松鶴堂或是翠萼樓里的好。”
“你不必擔心會不會有人說閑話,明日我也會回一趟誠毅侯府。分家的文書我已經寫好,從今往后我們和他們不再是一家人,他們也不必擔心將來我會回來爭爵位了。”
沛柔有幾分愕然,他也是今日才請命要往蜀中,沒想到居然已經辦完了這么多事情。
沛柔搖了搖頭,“我哪里也不去,就在這里等著你回來。這是我們的家,是我們和孩子的家,我不會走。”
她見齊延有不同意的意思,輕輕捂了齊延的嘴。“不許插話。”
“更何況你以為定國公府如今就安全么。首先常氏就只怕比前生還要恨我,又有向來對我不懷好意的柯氏。”
“她如今雖然一副不問世事的樣子,可我若日日都在府里,她未必就能忍住什么都不做。”
“平輩里面,又有沐柔和清柔與我不睦,與其在府里總是遇見她們,還不如我自己清清靜靜住在這里,反正離定國公府也近。”
“你和父親若是還不放心,就再派一隊親衛過來,把家里團團圍住就是了。我少出些門,那些人也害不著我。”
她說完了話,把手放了下來。
“平日我說話你總是插嘴,倒又不許我插話。真是霸道。”
齊延略想了想,也就同意了。“那也還要再給你找幾個懂這些事情的嬤嬤來。臨時要找,只怕找不到可靠的,還要祖母她老人家多留心才是。”
沛柔就嗔他:“若都等著你操心,我孩子都生完了。祖母一知道我有了身孕,就去自己的陪嫁田莊上物色了,大嫂也有薦了人過來。”
“這些事情我們女人比你更懂,你只要好好回來,等著做爹就是了。”
沛柔忍不住又要落淚,連忙抱住了齊延的腰,不讓他看到自己的臉。
“你一定要好好的回來,我和孩子都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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