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沛柔和齊延帶著齊昭昭搬回誠毅侯府中的嘉懿堂的時候,已經是夏天了。
齊延大哥的喪事辦完,齊延被立為誠毅侯世子的旨意也就下來了。
齊延的岳家可是定國公府,又有九都王暗中幫襯,再加上今上原本也很是欣賞他,這件事情辦的比沛柔想象的還要順利,還要快。
齊延總算是爭氣了一回,沛柔世子夫人的封誥也很快就下來了。世子夫人的品秩比她原來鄉君的封號要高,如今眾人都稱她為世子夫人了。
總是開玩笑說齊延吃軟飯,這下子算是揚眉吐氣了。
既然他們已經搬回了誠毅侯府里,那許多不該住在這里的人,也就該搬出去了。
齊延大哥的喪期過后,第一個離開的是小張氏。她的丈夫留給了她一封和離書,又贈給她許多錢財田地,將來即便她不再嫁,也不需要依靠娘家。
度過了如傀儡一般的前半生,她如今終于自由了。
張氏在齊延被立為世子之后,很快便搬出了誠毅侯府,住進了家廟中。
在她眼中這座府邸所有的價值,只在她逝去的那個兒子身上。丈夫,剩下的那個兒子,在她眼中根本什么也不是。
與妾室婆母斗了一輩子,到老還要和兒子兒媳斗,她不愿意了。
這樣也好,反正她與齊延,總是相看兩生厭。
張氏離家的時候,齊延沒有去送。沛柔曾經想抱著齊昭昭去送一送,可是齊昭昭似乎很不喜歡她的祖母,哭鬧著不肯過去。
而誠毅侯本人,則會帶著妾室盧氏和齊建夫妻住到誠毅侯府公中位于城北的宅子里。張氏不在了,他愿意以妾為妻也是他的事。
二房沒有搬走。夏瑩吹原來就生了病,齊延承襲世子之位之后,她更是連床也下不得了。為了思哥兒,沛柔并沒有打算趕她走。
莊和堂中處處是她與齊廵的回憶,恐怕她也的確只愿意長眠在這里。
還有人沒有走。
沛柔踏足了許久沒有來過的養頤堂。如今沛柔是誠毅侯府的女主人,南院那邊她想好好清理,所以又把何氏遷回了這里。
院中的青磚地前生織夏和紜春都跪過,今生織夏仍在這里受了折磨,是她沒有保護好織夏。
但她今生也為織夏報了仇,為她自己報了仇。
院中無人,雜草青青。已經與她記憶中,總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養頤堂完全不同了。
正房里的人也只何氏一個。每日只有飯點時,會有人過來給她送飯,不會有人跟她說一句話。
養頤堂的內室只有兩扇窗,黃昏時的陽光斜斜的照射進來,亮堂的只有兩方小小的空地。而何氏衣衫襤褸,頭發蓬亂,縮在兩處明亮之地中間。
出嫁之后,她一直養尊處優,即便年過花甲,曾經仍有一半的頭發是黑的。可如今卻盡數花白了,到底是透出了一種不健康的灰色來。
她已經不認識人了。即便看見沛柔進門,她也沒有什么反應。
有光線明亮之處塵埃飛舞,她就是是呆呆的望著那光亮。伸出手去,很快又如被那光亮灼傷了似的收回了手。
這或許便是凝香露更厲害之處。只能日復一日的看著自己衰弱,等待著自己的死亡,沒有一點辦法。
而這樣的絕望,足以把人逼瘋。謝氏如是,何氏也如是。
在沛柔出門的時候,房中的何氏忽而大喊,“李氏,你別想能贏過我!”
沛柔并不知道她話中的“李氏”是誰,可即便如今,她也不會有悔過的意思。等到何氏身死,她會把養頤堂也推倒重建。
便照著松鶴堂的布局來建。將來她老了,或許還在燕京,可以和齊延住在這里。
沛柔從養頤堂出來的時候,迎面遇上了還沒有搬走的何霓云。
沛柔并不欲與她多話,“我下的命令,不許人探視何氏。何姨娘這是明知故犯么?”
何霓云看起來豐腴了些,神色卻比從前憔悴。
“我不是來看她的,她早已不肯庇護我,也無力庇護我,我為什么還要給自己找麻煩。你終日將自己關在嘉懿堂閉門不出,我見不到你。”
沛柔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向著莊和堂的方向走,并不理會何霓云。
只是淡淡道:“也是,你們何家人都是爭名逐利之輩,如今她幫不上你,你自然是連看她一眼也懶得了。”
何霓云冷笑,“你不必忙著嘲笑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若你也是如我一般的出身,你也不會比我好多少。”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不錯。可問題卻在于,為了自己要做到哪一步。若是如你一般,為了自己什么事都做,傷害無辜的人也在所不惜,我做不到。”
“即便我比你出身更好,也更有為所欲為的能力,我也沒做過什么對不起別人的事情。”
才下過雨,岸邊的楊柳青青,蟬鳴聲更切切,或許齊昭昭會覺得有趣。
何霓云直直的盯著沛柔:“是了,算計我成為齊建的妾室,這不算是對不起我。”
沛柔已經同她說過許多次了,她還是不明白,也罷,她心性如此,多說亦是無用。
“如今你已經是齊建的妾室了,還有了兒子,難道不是我成全了你做妾的心愿?縱然不是,你又想如何反擊?從何焱死的那一日開始,你就沒有反擊之力了。”
沛柔輕輕搖了搖頭,“不對,你何曾有過能與我抗衡的力量。你在我眼中,從來都如螻蟻一般。”
她說完這句話,不再在岸邊停留,快步往莊和堂去。
何霓云很快追上來,抓住了她的手臂,“徐沛柔,你以為你能得意到什么時候?你不過生了個女兒罷了,如今齊元放已經是誠毅侯世子,前途無量。”
“將來也少不得妻妾成群,你就不怕你也有悔叫夫婿覓封侯的一天!”
類似的話,前生在香山小院里,是沛柔和她說過。
沛柔抽出了自己的手,淡然的道:“你放心,我的得意,一定比你的命要長。你也是女子,何必看不起女兒。”
“你記得要小心些,別把你的兒子教成了他父親那樣,連你自己都看不起他。”
“我和齊元放不會有你說的那一天的。即便是有,我也有能力離開他,一張和離書,我可以天高地遠,快活的過我的日子。”
“可你呢,何姨娘?你還是多盼望著主母仁慈些,自己永遠沒有年老色衰,被齊建厭棄的那一天吧。你可是沒有娘家,沒有退路的。”
沛柔轉身欲走,何霓云還要追上來,卻被茵陳一把推倒在地。
“我是平民出身,善堂長大,不曾如何姨娘一般有過做閣老的祖父,做官的父親。可也知道‘禮義廉恥’這四個字該怎么寫。”
茵陳的聲音很大,過往的仆婦無不駐足。
“何姨娘如今既然已經是妾室,還是本分些的好。一味的糾纏我們家世子夫人,難道是想在世子面前自薦枕席,求世子夫人開恩么?”
“我房中的妾室,還輪不到你一個丫鬟來教訓。”是不知從何處過來的小常氏。
她如今也不像從前一般,總是含著三分笑意,戴著那張左右逢源的面具。見了沛柔,面色很冷,如看仇人一般。
也是,她們本來就是仇人。
沛柔往回走了幾步,將茵陳擋在身后,“看來三嫂如今的身子早已經大好了。”
“從前我恍惚聽說,你每個月總有幾日要格外不舒服,在屋子里砸東西,要何姨娘跪著服侍。平日里說話也有氣無力,方才這句話聽來,倒是中氣十足。”
她其實憔悴了不少,還不到三十歲,眼角已經現了深深的皺紋。
小常氏瞥了倒在地上的何霓云一眼。
“世子夫人既要教訓,何不自己親自教訓。也給這賤婢賞一碗我從前喝的藥,豈不干凈?我不會覺得世子夫人越俎代庖的。”
爵位的歸屬已定,小常氏如今再來和沛柔使氣,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自從被沛柔灌了那碗藥,她的精神也到底是不如從前了。
沛柔淡淡笑了笑,“何姨娘雖然僭越,卻也罪不至此。她畢竟還年輕,如今三嫂不能生育,城北齊家只有你們一房,三哥房中也總要有人開枝散葉的。”
“雖然不能承襲爵位,將來也分不到什么家產,不過三嫂當年貪墨了不少,應該也足夠這一世的花銷。子孫繁盛,也總是好事,三嫂說是不是?”
小常氏的面色變了變,沛柔畢竟還沒有讓她將她從前貪墨的財物吐出來呢。
她看起來還有話要說,但到底是忍了下去。
又嫌惡的看了何霓云一眼,“還不快起來,等著我扶你不成?這幾日忙著收拾東西,除了我的正房,就數你那里東西最多。”
“過幾日搬出了侯府,可沒有那么寬敞的廂房給你住。”
沛柔沒有再理會她們。
曾經也都是在春色中游弋的青蔥少女,因為欲念,因為歲月,終究變成了心機用盡,庸俗不堪的人。
她現在過的要比她們好得多,誠毅侯府會清靜下來。府中有許多處要修整,改建,每日還要照顧齊昭昭。
她也很快就會把她們遺忘了。
天才一秒記住本站地址:筆趣閣手機版閱讀網址:.biquge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