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靖寧仿佛是與那杯酒有甚么深仇大恨似的,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喝了下去,旁邊瞧著的人都還怕他把杯子捏碎了。
“我說寧哥兒,你這人好生沒趣。”那高邈口中嘖嘖兩聲,伸筷子要去打他的手,余靖寧手一抽,沒讓他打著,臉色倒是更黑了幾分。高邈全然沒在意,接著道:“說兩句又怎么了,莫說如今禮崩樂壞,就算是遵循著你們家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平日里接觸的也都是門第相當的人家,又是家中獨子,若真是喜歡哪家姑娘,好好與你爹娘說道說道,他們還能你還能不讓你娶了?”
余靖寧朝著高邈亮了亮空杯,冷著聲音道:“我喝過酒了,你又何必揪著我不放。”
瞧見余靖寧當真不高興了,高邈不禁有點兒尷尬,砸了咂嘴,嘟囔道:“從十二三歲到現在都是一個樣,說兩句就要惱。旁人喝酒都是一口一口小酌,你這只能叫做牛飲。”
一般情況下,這種時候不是余知葳說兩句俏皮話打哈哈混過去,就是高三奶奶笑著嗔那人一兩句,這事兒也就過了,大家玩玩鬧鬧該繼續繼續。可偏偏余知葳這會兒不知是鬧了甚么毛病,咬著嘴,眼神直愣愣的,低著頭看自己的指甲,好半天也沒個話。
高三奶奶趕緊將這緩和氣氛的重擔接了過來,一掌拍在高邈背上,罵道:“你還當誰都與你一樣,臉皮比那城墻拐彎兒還要厚些。人家世子爺才是束發年紀,面皮還薄呢,說到這種事可不得羞上一羞?都要當爹的人了,連這點兒眼力見都沒有。”
高邈臉上再次皺作一團,苦兮兮道:“我哪有。”
他這番苦相倒是把在座的人都逗樂了,余靖寧臉上神色也緩和了幾分,這游戲才又能進行下去:“按照規矩,下一個該是我轉了?”
高三奶奶:“快轉快轉,還有好些人沒說過呢。”
羅盤指針再次悠悠轉起,雖說已然不能辨明方位,但好似莫名地給人又指出了點兒甚么。
趁著指針還沒停的當空兒,陳月蘅輕輕碰了碰余知葳:“小六,你身子不爽快么,怎么臉色這樣不好?”
“無事。”余知葳很快就從神游中緩過神來,沖著陳月蘅一笑,“就是有些醉了。”
陳月蘅還不知她喝酒上臉這種典故,自然信以為真,溫聲安慰道:“我叫廚房備下了醒酒湯的,等會子你喝一碗便好了。”
還沒等余知葳再回陳月蘅甚么話,就聽見那高邈一陣興奮:“停了停了!”
余知葳一回頭,恰見那指針正正沖像自己,當真是躲也躲不掉了。她笑道:“這可不是天道好輪回,我出這個游戲等著看你們的笑話兒,反倒是又轉到我自己的頭上來,也要讓你們看一看我的笑話兒了。”
說著便打開了手中的紙條兒,上頭寫的是:“你最討厭甚么人?”余知葳沉吟了一下,“我最討厭的人啊——”
“嘶。”她將手里的紙條兒揉作一團,“大概就是那種見天兒臉色黑如鍋底,好似我每日都欠了他二百兩銀子的人。有甚么維護關心的好話,從來不知道該怎么好好說,從嘴里吐出來就全變成了訓斥。有甚么事兒先往自己心里掖著,把自己掖得別別扭扭,白瞎了一副好皮相。”
她說這話的時候,與她平日里說俏皮話的模樣一般無二,挑著她那雙帶著點桃花色的眼睛,又輕佻又俏皮地敘說著,甚至話里還帶著些小女兒家慣有的狡黠與雀躍。說完了,低頭一抿嘴,露出一對兒小虎牙來,拿著一雙水光瀲滟的眼睛瞥了她兄長一眼:“我今日當真是醉得厲害。”
年歲最大的陳暉搖頭笑起來:“你這個小六,是不是當今日大家都護著你這個最小的,要無法無天了?我怎么越聽這說得越像你家兄長,你瞧瞧你大哥哥,這臉又拉下來了。你這么說他,不怕他回家去罰你月錢啊?”
余知葳一臉無畏:“他五六月的時候已經罰了我兩個月的月錢了,今上又罰了他半年薪俸,他拿甚么給我發月錢啊?我都想當壚賣酒去了。”
陳家老二陳暄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也跟著笑道:“你倆這日子過的,鬧得跟貧賤夫妻一般。若不是咱們都知曉你二人是兄妹,我還真當你要當卓文君替那司馬相如當壚賣酒去了。”
過日子嗎?
這是句玩笑話,也不知會不會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先前怕轉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不敢開口的譚懷玠這會兒才終于開口說了句話:“好了仲溫兄,別鬧余賢弟了,他面皮這樣薄,你再鬧他,一會兒又該惱了。”
這話當然就又按下不提了,眾人依舊高高興興玩鬧,吃過了飯,還應著中秋的景,用了些月餅和西洋點心,直鬧到月升碧空才各自歸家去。
古人都說月朗星稀,明月當空之時小星果然少見,余知葳坐在車中,依舊是撩開簾子望向窗外,只是那飄忽不定的眼神不知到底是在看天上月,還是在看月下人。
中秋是團圓的時候,可她與余靖寧這種孤家寡人的,實在是對“團圓”這個詞提不起興致來——余靖寧的家人都在西北,余知葳的家人恐怕早就重新投胎了。
而他們倆本人呢……余知葳咬了咬嘴……
她酒量不算差,今日的果子酒根本奈何不了她,但她卻莫名其妙地生出些醉了的感覺。
頭昏,臉上也燙。
今日那試探出的一點點端倪,根本不足以說明些甚么,但她就是忍不住要想得更多些。
這很不該,于情于理于時于勢都不該,但余知葳卻像是在趁著酒勁兒胡鬧一般,不斷地試探著自己的底線。
我就想想,我就今晚想想。
余知葳又將簾子朝上掀了掀,沖著車側那騎馬緩步前行的少年郎喚了一聲兒:“大哥哥。”
目不斜視的余靖寧破了功,分了眼中幾分光給她。
“今晚的月色真美。”余知葳支著頭,語調里帶著顯然的三分醉意。
余靖寧很明顯地愣了愣,呆滯了一會兒才回道:“嗯。”
余知葳嘻嘻笑了兩聲,好像醉得更厲害了:“你不懂。”
“微風和煦,朗月當空,好日子。”余靖寧仿佛沒聽見她那句話似的,自顧自地胡言亂語。
余知葳耳邊“嗡”了一聲,接著就聽見自己的心跳敲鼓一般。
她好像眼眶有些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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