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六十八回:游戲

如今已然將入秋日,入夜自然是要早些,沒一會兒就到了上燈的時候。

余知葳果真是一喝酒就上臉,沒一會兒就臉上飛紅,如今就著花廳中的燈瞧起來,反倒平添幾分姿色,她半支著腦袋,笑著問道:“三奶奶,還作詩嗎?要不咱們聯詩頑頑?”

那高三奶奶一聽又要作詩,趕忙連連擺手:“不來了不來了,瞧瞧你們倆個姑娘,上回小六生辰上一個‘狀元’一個‘探花’,我哪敢跟你們一起作詩啊。這不是拿我找樂子嗎?上回就是你們兩個猢猻,非得誆我作甚么曲子詞,弄得我現下一見人,誰都問我:‘三奶奶,海棠樹下幾個人啊?’我臊也要臊死了。”

“好了好了,三奶奶。”余知葳臉上笑嘻嘻的,連聲勸道,“我們這回不做詩,不做詩好不好。”

“別說是詩,曲子詞也不成。”高三奶奶手里頭茶杯一頓,沖著余知葳笑罵道,“你個猢猻鬼點子忒多,別想著誆我。”

“好好好。”陳月蘅喝了幾杯果子酒,人也活泛了起來,也笑著道,“我替小六擔保,曲子詞也不做的。可是……那咱們玩兒點兒甚么啊?”

余知葳支著下巴:“既是不聯詩,不如玩兒點兒新鮮的。”她環視座上一周的男賓,撲閃撲閃她的長睫毛,“幾位哥哥來不來啊?”

余靖寧沉吟了一下,正要拒絕,卻一把被高邈捂住了嘴:“來來來,我們都來,別聽你哥哥的。”

余靖寧扯開他嘴上高邈的手,十分不滿意他這種拆穿的行為,很是不高興地道:“高三你是從何處看出我不愿的?”

“不是?”高邈抱著臂,促狹地看著余靖寧,“我看你那個‘不必了’的那個‘不’字兒都要說出來了,還說不是。”

余靖寧:“我……我那是要說‘不與我們說清楚這新鮮的玩法究竟是甚么、要如何進行,我們又怎么好答應’。”

余知葳很迅速地逮住了他的話頭,立即就接道:“這可是大哥哥你自己說的,我記住了。”說完怕他反悔似的,趕緊就將這“新鮮游戲”是怎么玩的吐出來,“首先,取羅盤一個。不需要指方向的那一種,用手撥起來能轉就成,要是實在沒有,咱們也可以轉筷子。”

陳月蘅忙道:“不就是給小兒玩的假羅盤嘛,有的,我先下就著人去給你找一個。”說罷立即喚了下人去給余知葳找羅盤。

“謝過月姐姐了。”余知葳沖著陳月蘅一笑以示謝意,“接著,每輪選出一人來轉這個羅盤,待這羅盤停了,指著誰,便由誰來回答一個問題。至于是甚么問題,咱們等會兒可以每人想幾個,寫在紙上,疊住了不讓人瞧見。倒時就從這里頭抽問題就是了。第一輪由我來轉,此后就由上一回回答問題的人來轉,誰若是答不出,或是不愿意答,罰酒一杯。”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高三奶奶無論如何都是個愛熱鬧的人,聽了立馬道:“這法子好,也不用作詩做曲子詞,就這個了!”

很快,東西便都準備好了,余知葳擼了擼袖子,在自己的兩手上分別呵了一口氣,開口道:“我可開始轉了。”

見眾人皆點頭,余知葳伸手使勁一撥羅盤上的指針。

那指針“咻咻”地轉動起來,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盯著它看,那指針似是收到太多灼熱的目光,便越轉越慢,最終停在了一個方向上。

高三奶奶:“不是我,不是我!”

余知葳立馬就被她逗樂了:“三奶奶啊我說您再往三爺那邊兒擠,這針也是指著你的,你可別再躲了,答個題又不能掉塊肉。”

高三奶奶嘴里嘟囔,一邊從一堆紙條兒里抽了一張:“怎么每回都好似在拿我開涮一般。”她將手里的字條展開一看,登時傻了眼,“這……這我怎答得出來?”

眾人催促:“你讀來聽聽?”

高三奶奶皺著眉頭:“《中庸》有云:‘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查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為舜乎!’為臣者進言為本,勸進有方,當何進于上?”

她讀完了抱怨道:“這是誰寫的,讓人該怎么答?我喝茶好了。”說罷將她面前的茶水端起來,一飲而盡。

余知葳也不禁笑了:“這是要答策論呢,是不是答出來就可以下場考科試了?出些日常的就罷了。”

對面的譚懷玠略有些尷尬,用袖子遮了遮臉。

高三奶奶喝完了茶,轉頭問余知葳道:“是不是輪到我來轉羅盤了?”

余知葳趕忙讓開了位置,忙不迭道:“請請請,高三奶奶您請。”

于是高三奶奶也學著余知葳的樣子,伸手將羅盤指針撥動起來,此回停在了陳暄面前。

陳暄一邊展開那紙條,一邊笑道:“若是剛才那問題是我抽中的,我還能略答一二。”等展開了,順口就將上頭寫的東西讀了出來,“平生所遇最丟人一事。”

他搖了搖頭,笑道:“倒不如讓我抽中上一個。”接著低頭思索了半晌,自己先失笑了,開口道,“我十一二歲的時候,月兒也就五六歲,我領她出門去玩,上那‘洋人巷’去。”

陳月蘅聽到這話言及自己,便也插話道:“你平生最丟人之事,怎的還與我有關?”

“你且聽著就是了。”陳暄嗔了自家妹妹一句,將話接著往下說,“我自幼不喜有仆從跟著,便帶著月兒七拐八拐甩脫了他們,自己領著她頑。那洋人的地界兒有賣冰點的,都花花綠綠好生漂亮,月兒便吵著要吃。我摸了摸周身,發現那銀子都在仆從身上,我身上統共就兩三個銅錢兒。我就與月兒說了:‘那洋人都狡黠,見咱們有兩個人,定是要讓我們買兩個的,你二哥哥我如今錢不夠,又不想露怯,你就乖乖站在此處等我,待二哥哥去了買來給你吃。’等我再出來,月兒便不見了。”

“二哥哥。”陳月蘅當時年歲尚小,全然不記得此事,只笑道,“此‘丟人’非彼‘丟人’啊。”

“此乃一語雙關。”陳暄道,“我嚇得斯文掃地當街大哭,最后發現實則是我出錯了門,你還站在原地,這不丟人嗎?”

余知葳想了想陳暄當街大哭的模樣,的確夠丟人。

下一個,陳暄轉到了余靖寧,高邈好事,將臉湊了上去,幫著余靖寧把上面的話讀了出來:“心里有人不曾?”讀完了立即挑了挑眉毛,臉色奇異地看著余靖寧。

余知葳借著喝水的機會,從袖子里偷偷瞟了余靖寧一眼,只見他臉色乎白忽紅,最后又變成了平日不高興那般黑如鍋底的模樣:“我喝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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