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一百六十四回:藕花

余靖寧伸出手來,很艱難地決定要不要余知葳的手里把那顆蓮子接過去。

還沒等他作出個決斷來,只聽也不知何處大喝了一聲:“誰在哪兒?”

余知葳嚇了一大跳,一把捂住了余靖寧的嘴,順帶著就把手上那顆蓮子丟盡了余靖寧的嘴里。余靖寧一個不防,險些被她那顆蓮子給噎死。

女孩柔軟的手捂在了嘴上,余靖寧先噎后驚,猛地一下想要避開來。這么一來,動作略微有點兒大,余知葳雙腳本就伸在船舷外頭,這么一折騰,整個人都掉進水里去了。

“噗通”一聲,濺起了好大的水花,周圍幾只早就睡了的水鳥懵懵的,沒頭沒腦被人給驚了起來,呼啦啦飛了一片。

余靖寧趴在船舷邊,急道:“小六!”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北方人,根本不會游泳,余知葳這一下子掉下去了,他一下子就慌了神。

余知葳也是個北方人,余靖寧很顯然也把她理解成了旱鴨子。

他實在是怕自家妹妹淹死了,先是用手扒著船舷,探出頭去,把手伸下去撈,摸了半天也沒摸到余靖寧的甚么衣料。于是他手忙腳亂想要跳下去撈,還沒等他一躍而出,卻見那水面噗噗一陣冒泡。

很快,水面上冒出一顆頭來,撲騰著兩手,不是余知葳又是誰?

余知葳一把抓住了船舷,很勉強把頭露出了水面,甩甩頭,長吸一口氣道:“快拉我一把!”

她會游泳都是上輩子的事兒了,在風平浪靜的池子里頭練出來的,好在這蓮塘不是太深,也就勉強能把余靖寧淹個沒頂。她隨便撲騰了幾下,還是把自己的頭露出了水面。

余靖寧不敢遲疑,一把將她拽了上來,那小船一連幾個搖晃,險些就徹底翻過去了。余靖寧方才正扯著她的手,一時間想確定一下人有沒有事兒,竟然忘記松開了,就那樣拽著余知葳左看右看。

而他這小妹妹剛上了船,根本沒管這一身濕漉漉的,左顧右盼,立即就瞧見先前出聲的方向有動靜,密密的荷花葉子晃動不停,朝著他們這邊來了。

余知葳趕緊把擱在一旁的竹篙拿了起來,一把塞進余靖寧的手里,隨便指了個荷葉更茂密的地方:“快跑!”

余靖寧不明所以:“我們為何要跑?”

余知葳一看說不通,險些就要把余靖寧手里頭的竹篙奪了回去,自己劃起船來了。余靖寧被她慌里慌張的模樣所感染,也不知道是抽了甚么瘋,只好拿著竹篙奪路而逃……

慌不擇路地逃了好一陣子,余靖寧才停下來,莫名其妙坐在船中看著余知葳擰頭發:“我們為何要逃跑?”

他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方才捏著余知葳的手捏了好一會兒,臉上微微泛紅,好在夜色暗,余知葳也不曾注意到這些。他把那只手背在身后,羞于見人似的,又問了一遍:“為何要跑?”

余知葳:“呃……”她渾身都濕漉漉的,薄薄的夏衫貼在身上,幾乎起不了甚么遮掩的作用,里頭白主腰上的子母扣瞧著更顯眼了。

余靖寧再次別開了頭,囁嚅道:“你……你這么慌不擇路地逃,我們本就不是在干做賊的事情,這么一來反而是讓人誤會是做賊心虛。”

“我習慣了。”余知葳有點尷尬,這么一尷尬腦子就不太好使,說了點兒莫名其妙的話,“能誤會我們甚么?偷東西還是偷情?”

這話一說出來,不但沒人接茬了,連氣氛似乎都有一點凝重。

余知葳下意識咬住了嘴唇,扯了半天嘴上的死皮,才勉勉強強開了口:“我……我不是那個意思的。”

余靖寧背對著她坐在船中,一個人無聲地握著竹篙。

余知葳自知尷尬,又心虛,也只好默不作聲兒,兀自坐在那兒擰頭發。擰完了頭發也無事可做,那就只好剝蓮蓬吃。

好半天,安安靜靜的,只聽得見夏日蛙蟬鳴叫,誰也沒吭聲,直到余知葳打了個噴嚏。

那時候刮了一陣風,濕著衣裳的余知葳狠狠打了個寒戰。

余靖寧終于把頭轉過來了,盯著她看了半晌,才開口道:“夜里頭刮風涼”

余知葳點頭。

“我……”余靖寧眼睛朝下看,小聲道:“我外衫給你穿。”說罷就要將外衫往下解。

余知葳深知這家伙面皮薄,這外衫要是真給她穿了,那還不是臊都要臊死了,趕忙擺手拒絕道:“不用不用。”好半天沒想出什么拒絕的理由來,眼珠子亂轉,滿船看。

正好,余靖寧拿來那個酒壺還放在船里,這么一通折騰,竟然立在船中安然無恙。她救命似的,趕緊把那壺酒撿起來,干笑了兩聲:“我喝兩口酒,暖暖就是了。”

果真,余靖寧聽了這話,手上動作一頓。

余知葳如蒙大赦,趕忙喝了一口酒。還沒等她把酒咽下去,眼前就看不見了——鋪天蓋地一件外袍,兜頭就罩在了她臉上,很好地擋住了人的視線。

余知葳:“……”她雖然知道余靖寧絕對不會上手把外袍給她披上,但也絕對沒有想到,他會用這么個方式把衣服給她罩在頭上。

衣服外頭是余靖寧的聲音,聽著朦朦朧朧:“你自己穿上便是。”

余知葳艱難地把自己的頭從衣物中扒了出來,勉勉強強把余靖寧的外袍披在了身上,看著自家哥哥道:“我們……我們不回去嗎?”

回去了,她換一件衣服也好啊。

余靖寧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問道:“你記得我們是怎么過來的嗎?”

余知葳方才忙著指揮余靖寧逃命,果真是沒注意到是往那邊走的,于是只能搖頭。

余靖寧看著她,一本正經地道:“那就沒辦法了,我也不記得了。”

余知葳:“……”

李清照《如夢令》有云:“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本該是很美好很盡興的一番景致。

怎么到了她這兒,就變得這么不美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