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二百六十二回:真相

遲未醒來的時候,是在余靖寧的屋里,他整個人被綁在了圈椅之上,動彈不得。

比那掌柜的待遇要好一點兒的地方在于,他沒有被塞住嘴。

余靖寧黑著臉坐在一旁,朝著遲未豎起了兩根手指:“遲知府,問你兩個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第一,今夜你為何要進入山東知府卞璋的府中行刺。第二,上一回的人是你安排的嗎?”

遲未臉上也沒甚么好臉色:“你們果然是官官相護啊,閹黨又更大的閹黨護著,都到了這種時候了,竟然還在護著那廝,果真是一丘之貉。”

余靖寧聽他這話,神色也沒有改變半分,只是冷冷道:“不要顧左右而言他,先回答我的問題。”

遲未閉上嘴,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的時候第一回掛在臉上、不正常的陰陽怪氣已經歸為平靜:“沒人能救得了濟南府、沒人能救得了山東了,哪怕是朝廷來的人也不行。我只能……我只能自己殺了他,讓他陪著濟南府和山東布政司其余地方的百姓下地獄,我倒是無所謂,我不怕殺了他我也要死……”

驚雷豁亮了人臉,忽明忽暗之下把人閃的如同鬼魅,大雨瓢潑一般地落了下來。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譚懷玠在柴房之中,死死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很快又鎮靜了下來,驚道,“你生病了便生病了,作甚么要跑?跑了不一樣要死。”

“狗官。我說怎么看你這么眼熟,原來是那天來找我探查消息的啊?原來是朝廷來的,怪不得甚么都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甚么用呢?生了病,就是要被殺的啊。”那掌柜的聲音鈍鈍的,像是拿著兩塊打火石使勁兒地磨,卻磨不出火星來的,難受,“沒人能救得了我們了……我們只能自己救自己。”

“生了疫病的百姓,都是窮苦人家的。富貴人家請得起大夫做得好防護,也不用在外面和一群災民住在一起,當然是一點兒事兒都沒有,但是百姓就未必了。”余靖寧房中的遲未被綁縛在圈椅上,竟然和柴房中的掌柜的神色如出一轍。他渾身都動不了,就像他在濟南府,也是這樣束手束腳,唯有一張還能說話的嘴,也險些被人堵住了:“大災之后必有大疫,患了病的百姓災民全都聚集在一起,當然疫病就一傳十十傳百。這些患了病的百姓全都死了,沒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世子爺知道為甚么嗎?”

“他們全都被活埋了。一個不剩。”柴房里沒有燈,譚懷玠看不清面前人的神色,只聽得見聲音,如泣如訴,讓人不寒而栗,“我老婆就是那么沒的。她被從家里騙出去,我以為是帶她去治病的,我不放心她,便跟在她后面去了。誰知道誰知道……”

柴房中的掌柜手被綁住了,他不能掩面而泣,只能嚎啕抽噎,余靖寧房中的遲未只一個頭能動,卻也紅了眼眶。

“世子爺知道南郊的案子罷,最近才出的。”遲未幾乎要落下淚來,“巡撫大人壓著我,讓我把案子草草結了。其實那就不是甚么歹徒殺人,那就是濟南府患了病的百姓的尸首。可現在呢?你們卻要護著他,我死了是不要緊,可那些百姓怎么辦?誰給他們伸冤,那些患了病卻只能東躲西藏的百姓,誰來救他們!”

“朝廷救不了我們了,我們只能自己救自己。”

驚雷四作,風雨如晦,濟南府南郊白骨累累,一層一層全都疊在了人的心上,一口氣都喘不上來。

譚懷玠處審問的東西,是寫在紙張上傳遞給余靖寧的,他把自己關了起來,喝了好幾天的湯藥,沒敢見人。

那紙張上掌柜的摁了手印,和遲未向余靖寧吐露的信息不謀而合,相似的嚇人。

前任山東巡撫在治水過后死得蹊蹺,不出意外的話和黨爭脫不開關系。那大概是個很好的官員,這幾日連日暴雨,黃河又漲水了,卻沒有沖開堅實的堤壩。余靖寧見過白洋淀修堤,那時候白洋淀不過是例行加固,黃河凌汛卻是實打實的抗洪救災,難度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這個工程很顯然抗住了考驗,護住了濟南府沒有在凌汛之后第二次受到傷害。

這樣的攻城絕對不是卞璋那樣的酒囊飯袋能做出來的功績。

此后借著給九千歲修生祠上任的卞璋,沒有能力應對大災之后的大疫,為了自己頭上的烏紗,瞞報疫情,死死將消息壓在了濟南府境內。此后將得了疫病的百姓騙至南郊,以診治之名全部集中活埋——甚至美名其曰,死了便是無人得了疫病,死了便再也不能人傳人。他那一整本漂亮的賬目全都是假的,甚么藥草、大夫、漏澤園的開銷,全部中飽私囊,把一眾貪官養得油光水滑。

就這樣,還好意思腆著臉跟朝廷上折子吹噓自己的功績,說甚么:“災民安頓已成,百廢待興。偶有小疫,可防可控,不成大觀。”

他這官路,九千歲的生祠開道,千百萬的百姓墊底,把他的烏紗擦的頂亮。

余靖寧一個人去了一趟南郊。

濟南府的大雨已經停了,白骨累累的土地早就被填埋了起來,土地被待弄得平平整整,看不出這里發生了如何的人間慘劇。

不知道曾經有多少人被騙來這個地方,本來打算等來一個生的機會,沒想到卻從此長埋底下。

若不是余知葳從奏折當中瞧出了不對特地安排人以論功行賞的名義來濟南府詢查;若不是他和譚懷玠據理力爭,把閹黨的官員擠開來了濟南府;若不是活埋的百姓太多,一個摞著一個頂到了土層的表面;若不是剛好下了幾場瓢潑大雨,沖開了覆在累累尸骨上那層疏松的泥土。

那他們就要在這里永遠長眠了。

大概是怨氣沖天,不知其數的白骨向天嚎啕,終于把這驚天的冤情揭開了一個粗糙的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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