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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黑云壓城隱約見

第九十六章黑云壓城隱約見

第九十六章黑云壓城隱約見

晨光熹微,第一縷金燦燦的朝陽斜照在金鑾殿樓角垂脊的仙人走獸上。殿內早朝上,滿朝文武大臣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大殿之上,皇上聽著滿堂的嘈嘈私語,支著胳膊抵在太陽穴上,斜倚龍椅,深深凝著眉,微微合著眼。良久,皇上斜挑著眼睛,朗聲問道:“朔北來報,塔矢一族蠢蠢欲動。朕都聽你們都嘰嘰喳喳一大早了,怎么一個回話的都沒有?莫非,是在等著朕點人答話不成,嗯?”

大臣們聽了皇上不怒自威的語氣,頓時紛紛安靜下來了,大殿上一下子鴉雀無聲,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誰也揣摩不清圣意到底如何,所以誰都不敢當頭一個開口講話的。這時,一個宏亮粗糲的聲音終于等不住了似的,突然響起:

“皇上,依末將看來,塔矢與大殷水火不兩立的局勢已有多年,當年我大殷先帝殞身大漠沙場,此乃血海深仇!之后,塔矢一族日益壯大,一晃十年過去了,皇上體恤子民,未曾大興干戈、出兵攻伐塔矢,如今塔矢那群大漠蠻子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邊境這樣躁動。皇上!若不及早出兵鎮壓,如何揚我大殷國威!末將愿作開路先鋒,帶著將士們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群臣們一聽,沒人率先發聲則已,一發聲就是驃騎大將軍張越恒的這般慷慨陳詞,頓時都炸開了鍋。因為,這位張將軍不但毫不避諱地提起了先帝去世的事,而且話里,似乎竟然還有些責問皇上的意思:距離那場塔矢和大殷的慘戰已經過去十年了,為什么皇上一直沒有出兵討伐塔矢。整個朝堂轟然如沸,皇上只是面無表情地靜靜端坐著,打量著群臣們的反應。

戶部尚書柳大人再也站不住了,往前跨了一大步,深深作揖后,憂心忡忡、一臉為難地道:“陛下!萬萬不可貿然出兵啊!十年前,那場慘戰折損了我朝多少國力,經濟蕭條多年,幸而,陛下登基后,推崇仁孝之政,輕徭薄賦,國家才日漸安穩昌盛。如果再起戰亂,恐怕受苦的大殷的百姓,掏空的是大殷的國力啊!這又豈是單憑張將軍的一腔熱血就能擺得平的?懇請陛下,三思啊!”

張越恒最見不得文官三言兩語、動動嘴皮子就瞧了自己征戰沙場的本事,連忙上前跨了一步,義憤填膺道:“柳大人怕是終日忙著理些案頭文書,三句不離本家了!眼下是什么情勢?對方已劍拔弩張,柳大人的意思是叫我們躲在窩里,計算著不知道是不是終落他手的幾兩幾錢嗎?皇上,末將多年為大殷東征西討,牢記在心的話從未變過——犯我大殷者,雖遠必誅!何況是與我朝結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塔矢!”

戶部尚書柳大人也一早看不慣張越恒動不動拿自己的累累軍功來欺壓文臣,甚至唯恐天下不亂,好來給他制造帶兵出征的機會似的。柳大人悶哼一聲,回道:“張將軍本官三句不離本家,將軍你又何嘗不是言必動武、言必殺伐?怎么,將軍為陛下多年征戰,原來不是為換得大殷的太平,反倒是為了徒增你的赫赫軍功、助長你的滿腦殺念嗎?陛下,臣管理戶部多年,深知眼下最妥當的還是以休養生息為要!”

張越恒一聽柳大人竟敢出言尋釁,熱血直直地往腦子上沖,唾沫橫飛地破口大罵道:“等到狗日的塔矢都殺到你家榻上了,你休養生息還有個屁用!也不知道到頭來你是給誰休養生息!”

戶部尚書乃是溫溫儒生,臉皮子上哪里掛得住這當眾的謾罵侮辱,立馬跪在了地上,對著殿上一言不發的皇上不住地磕頭,口中還不忘念念有詞地還嘴,彼時朝上大半的文官也都跟著戶部尚書主張休養生息,一致指責張將軍只是莽夫之勇,而張越恒身后的幾個武將都是行軍打仗的好手,言語爭鋒這事哪里還能占到便宜,只聽得滿口的“你胡”“不得不戰”翻來覆去地粗口回應著。一時間,滿朝沸沸揚揚都趕得上嘈嘈的市井聲了。

皇上瞥了乖乖站著的應承昭一眼,應承昭立馬會意,提著嗓子吼了一聲渾厚的“陛下!”朝中百官一聽,這是皇上面前的頭等紅人——兵部尚書的聲音,漸漸都靜了下來,心里都暗暗猜測著他會如何主張。

應承昭雍容不迫,緩緩道來:“陛下,微臣認為,柳大人所言的休養生息并非毫無作為,只是擔心國計民生,張將軍所的出兵征討也不是一時意氣,必然有打有算。但眼下情形,不宜冒進,攘外必先安內,整頓內亂才是重中之重。”

百官們聽了,都不敢再吱聲,不光是因為應承昭的恩寵地位,更是因為他這話里的“內亂”,此言一出,朝臣們沒有一個不心虛打鼓的,誰知道自己是不是算貢獻“內亂”的一份子?會不會被納入了被“整頓”的范疇?一時人人自危,朝堂上又噤若寒蟬。

這時,寂靜的朝堂上突然有人冷哼一聲,眾人聞聲望去,原來是站在張越恒身后的宏王——殷元魁。他眉宇間盡是乖戾的煞氣,瞟了一眼應承昭,抓住他的話針鋒相對道:“應大人打得一手好太極,不站隊也不得罪,不愧皇兄對應大人青眼有加啊。本王倒想問問,這‘整頓內亂’四個字,乍聽真如平地驚雷,細想之下,也不知道是不是‘雷聲大、雨點’啊。喲!到這,本王倒是想起來,前些日子砸在藥山的隕星,司天監不是‘極言’此乃祥瑞之兆么?那張將軍帶兵出征又有什么?必定會有天恩照拂。”

戶部尚書臉上十分掛不住,卻也不敢對王爺發作。應承昭一聽宏王突然提起了‘隕星’的事,眉間一跳,神情卻仍是不動聲色。眾朝臣皆知,這位宏王一向沒少在殿上當著眾臣的面嗆皇上的人,甚至直接針對皇上的時候也有過幾次。大家早已心知肚明,凡是涉及到皇家這幾位兄弟的明爭暗斗,皆以明哲保身為上,不敢輕易插嘴。就在大家躊躇之際,巍巍大殿上突然響起爽朗悠揚、又不失矜貴的哈哈大笑,皇上把目光投向朗聲大笑的那人,睥睨視之,沉著嗓子問道:“老二,你笑什么?是在笑老四,還是在笑朕的群臣,嗯?”

眾人都順著皇上的灼灼目光看過去,宣王殷元平正負手而立、一臉喜色,不慌不忙地款語溫言道:“臣弟不敢。臣弟只是聽到四弟提起隕星的祥瑞之兆,又想起了太后壽誕在即,必然是個好兆頭,心里一時喜勝于憂,才不禁笑出了聲。還望皇兄見諒。”

皇上斜眼望著宣王一臉的笑意,漸漸收回了目光,清了清嗓子,緩緩開口道:“眾卿所言,都是心系大殷、心系朕,朕心甚慰。塔矢——確實棘手。若真能有神明相助,無需損兵折將便可屈人之兵,那可真是為朕除了一大心病。”完,皇上抬眼淡淡掃了應承昭一眼,應承昭立馬會意,向前跨了一步,鄭重道:“皇上,微臣想起一事,或許可解圣心之憂。但不知,該不該...”

宏王冷笑一聲,嘴角一撇,毫不客氣地道:“應大人話已至此,還有什么該不該的?要是依本王的性子,我還就真不讓你了!不過,想必皇兄還等著應大人的妙計呢。”

皇上也早習慣了宏王話里帶刺,并不搭理他,只是揮了揮手,示意應承昭繼續下去。應承昭故意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若想不戰而屈人之兵,依微臣拙見,只有兩條路。一條是談判和解——”

張越恒立馬厲聲打斷,道:“不可能!我們亡君之仇在先,就是塔矢蠻子哭爹喊娘的來求我們,我們也絕不答應!應大人這話,就不怕叫先皇的英靈心寒么?”

宏王幫腔道:“本王還以為,應大人坐擁兵部,好歹能有幾分強硬骨氣,想不到,還不如令郎的熱血鐵骨!”著,宏王抬手指了指身在武將堆里的應修澤,又冷言嘲諷道:“有句話怎么來著,對了,虎子無犬父啊!”

應承昭本就依仗皇恩跋扈慣了,從不是隱忍之輩,一聽宏王如此出言侮辱,正要氣急敗壞地吼道:“你!——”

皇上急忙對著應承昭輕咳了一聲,應承昭不得不及時按捺了下來,皇上對著志得意滿的宏王責備道:“老四,你平日在府里花天酒地,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罷了,但這是在朝堂上,你給朕靜立一旁,醒醒酒再回話吧。”

宏王自然是七個不平八個不憤,正要繼續回嘴,卻被旁邊的張越恒拉住了,一旁的宣王見狀,也忙插嘴,客客氣氣地問應承昭道:“應大人稍安勿躁,這第二條路,大人還沒呢。”

應承昭看了看宣王,咬了咬壓根,似乎很難以啟齒一般,跪地叩首地稟告道:“還請皇上先饒過微臣犯上之罪!臣才敢這第二條路...”

宏王輕蔑又不耐煩地瞟了他一眼,宣王低眸,靜靜等著他繼續下去,皇上點點頭道:“朕允了,應卿但無妨。”

應承昭又鄭重其事地重重磕了個頭,道:“這第二條路,正是大殷開國時所下的鐵律禁令——火器。雖祖宗法制禁止研制火器這種殺傷力巨大的武器,但前丞相膽大妄為,已經把火器造了出來,微臣斗膽設想,如果能順利查繳火器,不如將之收歸己用、抵御外敵。如此,也可減少前線我方傷亡,并且,必定能重創塔矢...”

此言一出,滿堂死寂,文官不言,武將不躁。宏王雙目圓睜,也不知是驚訝還是反對,宣王一聽到火器,眼眸微張,眉峰微聳。應修澤遠遠地望著自己的父親出這番話,心里不禁揪了起來,應承昭則久久跪地,沒有聽見一個人跳出來贊成,也沒有聽見一個人站出來反對,眾人都低著頭,就仿佛是明明大象就擺在眼前,卻都裝作看不見似的。

皇上掃了眾人一眼,見滿朝百十號大臣沒一個敢搭話的,輕而又輕地倒吸了一口氣,胸口一陣起伏,嗓音沉沉地緩緩道:“應卿有心了。這倒為朕提了個醒,務必嚴查尚文德,找出遺失火器與秘要的下落。至于眼下情勢,眾大臣們還得各司其職,各部好好休養生息,以備不時之需。軍隊里面,張將軍、還有新晉的應少將軍,需得打起精神,勤加訓練,隨時備戰。朕,可交代清楚了?”

“臣等謹遵圣意。”百官叩首,皇上袖袍輕揚,示意退朝。望著輝煌大殿上漸次散去的朝臣背影,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輕到只有他身后的那個女史官才能聽到。關天瑜不發一言,薄唇緊抿,黛眉微凝,全神貫注地疾筆記錄著今日早朝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