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椒枝下

第三十二章 初發

趙岌今日給張靜樂所講的是《詩經》里的一些經典內容,剛開始說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倜兮,赫兮咺兮”……

趙權來找趙岌。

趙權看見張靜樂也在,心里虛了一下。不過想到張靜樂連趙珠珠都幫了,可見與趙岌也不算外人,便也和他打了個招呼。沒想到張靜樂起身,認真地給他回了個晚輩所執之禮,倒是把趙權給嚇了一跳。

張靜樂見趙權找趙岌要商量事情,心里估計他們是要商量趙荃和李學政外甥女的婚事,便說他在外院轉轉再回來。

趙岌很欣賞張靜樂察言觀色的能力,便吩咐書房伺候的小廝帶他四處轉轉。

路過花園,張靜樂轉過頭,很淡然地看了看在給海棠剪枝的黃媽媽。

小廝年歲還小,梳著總角,蹦蹦跳跳地帶著張靜樂到了水榭。

說是水榭,其實也不過是挖了一丈見方的水池,里面種植了些睡蓮,隱約能看見幾尾紅色的鯉魚游戲其間。

張靜樂抬頭,看見水榭上面寫著“聽雨軒”,看字跡好似趙岌所書。

張靜樂記得聽雨軒,前世他聽趙嵐說過,“聽雨”取字前朝詩人李商隱的詩句“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她說自己常常喜歡在雨天坐在聽雨軒里聽雨聲,可是卻從來感覺不到詩人所寫凄楚味道,倒好像有些少年強說愁滋味的感覺。

他讀的書少,也不懂這樣的感覺。

后來他功成名就了,也在自己的院子里蓋了一個這樣的亭子,也取名“聽雨軒”,也時常在雨天坐在亭子里聽雨聲,每當那時,他就能回憶起與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張靜樂在亭子里坐了下來,像以前那樣,雙手撐在腿上,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著周圍的風和陽光,再感受下回憶里的種種……

趙嵐在屋里抄著經書,黃媽媽過來說今日陽光好,垂絲海棠開得很美,用帕子揚過去,花瓣兒會像雪一樣往下落,就像在下花雪一樣……

青茵見了自己姑娘這幾日有些沉悶,便也攛掇趙嵐去花園散散心。

路過水榭的時候,趙嵐看見的就是靜靜坐在那里的張靜樂。微風吹過,帶著幾片零落的花瓣飄落在他的身邊。

幾日不見,他好像更沉靜了。

上世的張聞喜也是,從來都是很平靜很安靜,有時候靜得就像不存在。他總是難得說話,好像都是她在說,就像他們之間的感情,總是她在付出,他除了臨出發前強要了她,給她留一句“等我”,還留給自己什么了?無盡的思念,還有后來,對兄長內疚的悔恨……

趙嵐站在水榭的另一端,突然沒有了看花的心情了。

正在她準備轉身回去的時候,張靜樂睜開了眼睛,看著她。

趙嵐看見他看著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馬上走了。

要上前去致謝嗎?

趙嵐在內心問自己。

上次在趙老夫人的花廳外,是他抱了自己回去的。

想到這里,她感覺有點尷尬,別開了臉。

頃刻間,張靜樂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

趙嵐不得不重新抬起頭來。

只見張靜樂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

一個普通的牛皮紙信封,官府里常用的那種官封。

趙嵐盯著信封,不知道該不該伸手去接。

張靜樂翻手把信封轉了個面,趙嵐看見了趙珠珠熟悉的字體。

珠珠堂姐!

趙嵐驚喜地看著張靜樂,滿眼都是不敢置信的驚喜。

她的那雙眸子又亮又圓,流光溢彩、明亮動人,如同一汪清澈見底的清泉,曾經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快樂、憂傷、內疚……都一起浮現在水下,讓他不禁又向她靠近了一步。

趙嵐接過信,打開了就讀了起來。

字里行間都是趙珠珠對新生活的向往,現在她應該很快樂吧?

她不會像前世的自己了。

希望她的夫婿能好好待她。

她也一定會好好的!

趙嵐從心底祝福趙珠珠。想到趙珠珠的一切都是張靜樂安排的,她又抬起頭看他。

張靜樂已經站在她身邊,也在看著她。

趙嵐生出了靦腆,覺得自己應該主動說些什么,可聞見他身上那種干凈的皂角味道,她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你不熏香嗎?”趙嵐突然問了一句,問完以后,趙嵐在心里把自己罵了一百遍。

你在做什么啊,一個外男,是否熏香,跟自己有什么關系啊?

“我不講究那些,也沒有時間。”張靜樂聽了很認真地回答道,“而且……身邊也沒人熏。”

趙嵐奇怪地看著他,錦衣衛的四品僉事、誠意伯府的公子,怎么會沒人熏香?她又想到哥哥總是叫他“孟質”,“孟”字為表字皆為庶出,難道是這個原因?

趙嵐看張靜樂的眼神不禁同情起來。

這眼神掃過張靜樂的面龐,更掃過了他的內心……張靜樂突然感覺自己的身上蕩漾過一陣暖流,讓他冰封已久的心忽地一下就有了生機。

趙嵐以前也常常這樣看他,那時候他不想要她的同情,不愛看見她這樣看他。直到后來他才明白,那是她愛自己的開始。

想到趙嵐可能會重新愛上自己,張靜樂的內心就如同這滿園的春色,花團錦簇、姹紫嫣紅。

他想讓她能再開心些,便又說:“倘若想給她回信,就交給我。”

“真的?”

趙嵐瞪大了雙眼,驚喜若狂,眼里全是滿滿的期待。

張靜樂肯定地笑了笑。

他笑了?

趙嵐雙眼盯著張靜樂。

他真該多笑笑,笑起來,整個人都變得柔軟了。

趙嵐也笑了:“那……信在路上走多久能收到?”

“最多十五日。”

“這么久?”趙嵐沒想到需要這么多天。

“這已經是最快的了。現在是初夏,路上好走。若是是冬季冰雪封路,可能幾個月也聯系不上。”張靜樂給她細心解釋。

“哦,那我就慢慢寫,每日給她寫一張。”趙嵐邊笑邊說,好像又想到什么,收起了笑容,皺眉道,“萬一寫多了,交給你也沒事吧?不會給你添麻煩吧?”

“不會。想寫多少只管寫。”

趙嵐放心了,小心翼翼地折好趙珠珠的信,滿心歡喜地向張靜樂道謝,準備回去就開始給趙珠珠寫信。走出去沒兩步,又跑回來,氣息微喘地問道:“對了,我怎么把信交給你啊?”

張靜樂思忖了下回道:“你若想見我,每逢沐休我來進學的時候,在長廊盡頭的梅瓶里插一枝越椒,我看見了,下學后就在這里等你。”

“好!就這么說定了!”趙嵐點頭會意,興高采烈地回去寫信了,并沒有注意到張靜樂說的是“你若想見我”……

張靜樂看著她喜不自勝的背影,滿心溫情。

活潑天真、舒暢自然,如今的趙嵐又開始像前世的趙嵐了。張靜樂想著,嘴角也不禁上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