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里熱熱鬧鬧,站滿了,人,都是前來恭賀江閣老與夫人令人稱贊和羨慕的相濡以沫、舉案齊眉。
喧鬧之中,張靜樂向左看去,看見站在楊白露和自己嫂子身后的趙嵐。
她正向江閣老與江夫人的方向張望,眼睛張得大大的,抿著嘴,踮起腳,滿眼的羨慕與期待。
湖心亭里人越來越多,江閣老便招呼大家去院中賞花,丫鬟和媽媽們給夫人小姐們帶來了昭君帽,拉下帽檐的黑色皂紗,就遮住了容顏,便可以在園中自由賞菊了。
張靜樂特意看了看趙嵐的服飾,朱紅地纏枝蓮花牡丹錦緞的斜襟直綴,下面是白色羅紋裙。
在院子里賞花的時候,張靜樂盯著趙嵐的衣裙,認準了是她,便一直跟在趙嵐后頭,相隔一段距離,不遠也不近。
誠意伯世子夫人唐姝兒見了,捂著嘴直笑,然后湊近了楊白露說道:“我家小叔一向高高在上,還從來沒見他對哪個姑娘這樣過。”
楊白露回頭,看了看不緊不慢跟在趙嵐身后那個冷峻的少年郎,在秋日清陽之下,慢慢靠近著趙嵐,也漸漸脫去了身上的冷峻之氣,變得生動和活潑起來。
少年時的感情,總是純真又美好。
楊白露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皇榜下見到趙岌時候的心動……
雖然出門時候答應相公不離開趙嵐半步,可經歷了那么多事,張靜樂在她心中早不是頑劣少年。
他有責任心、又有能力。
所以當唐姝兒拉她往前走,故意給張靜樂與趙嵐留些空間的時候,她留戀地看了一眼花前的一對小人兒,在心里笑了笑,便順從地隨她一起走開了。
不一會兒,趙嵐就發現整個花道上似乎只剩下自己,她緊張地四處張望,在離自己幾丈開外,看見那件熟悉的鴉青色曳撒。
趙嵐不好意思地收回張望,低著頭,垂眸看著眼前的這株“西廂待月”。
她不想注意到張靜樂,可她知道他離她不遠,在這樣的賞花會,在只有兩人的花道上。
趙嵐不免緊張起來。
她默默回憶著《菊譜》里對“西廂待月”的描述,平瓣疊球型,舌狀花平瓣多輪,外瓣是有匙瓣或管瓣,內輪排列緊密整齊、鱗次櫛比呈球形,或疏松呈半圓形,內抱或亂抱;盤狀花稀少,盛開時不外露。
盡管她想用這種方法來讓自己集中精神,不去想身邊的張靜樂。
可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她從來沒有在外面和他單獨相處過,而且在今天這樣的背景下……大家都是把江閣老賞花會當成相親會的。
以往與張靜樂見面,總是因事而發的,不是因為趙珠珠的信,就是因為他查案子偶遇,好像那種相遇就很坦然,可以用作推掉男女交往的借口。
她就知道自己不適合這種外出聚會,早知道今天也不應該來,趙嵐在心中暗暗后悔。
好在帶著昭君帽,不然被人認出來就更糟糕了……
趙嵐正在腦中人天交戰,突然有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要摘了那只“西廂待月”。
“別摘!”趙嵐轉過臉,就看見自己面前放大了的張靜樂,靠得這么近,她甚至能看清他唇上的唇紋。
“別摘,”趙嵐退了兩步,放低了聲音,看著這株“西廂待月”,低聲祈求,“摘下來,不到兩日就要枯萎了,不如讓它長在枝頭上,可以綻放一個月之久。”
張靜樂手回收,站在趙嵐旁邊。
他哪里是想摘花?
他只是沒有想好該怎么跟趙嵐開口說第一句話。
難不成上來就說今日的帖子是我求嫂嫂請江少夫人發的,我知道你愛這些花花草草,特意邀你來同賞。
而且,最主要的是,我也想在花前向你一訴衷情……
張靜樂覺得自己的臉皮還沒有修煉到那個層次,至少在趙嵐面前還沒到那個層次。
“喜歡哪個?回頭我給你送過去。”張靜樂終于想到自己應該說些什么。
趙嵐有些為難,她不是一個喜歡奪人所愛之人,于是拒絕了趙靜樂:“看看就好,喜歡不一定非要占有,記在腦子里就好。”
她的聲音婉轉,帶著揚州官話特有的尾音,比一般的京腔多了一絲優柔。
這一絲優柔在張靜樂的心上纏了又纏,繞了又繞,直到把他的心包得嚴嚴實實……讓他感覺又安全又踏實。
看著只到自己耳垂的趙嵐,張靜樂突然想抱抱她,想感受她腰肢的柔軟,還有她身上特有的香氣。
他又走近了一步。
趙嵐感覺到了張靜樂的靠近,她聞見了張靜樂身上的皂角味道……
他們是不是靠得又太近了?
趙嵐抬起腳就想往后退,不料一腳踩上堆砌花座的棱磚上,身子突然就往后倒去。
張靜樂眼疾手快,一把就要拉住她往后倒去的身子,結果只抓住了她的胳膊。
就在張靜樂要使勁拉回她時,只見一道緋色身影閃來,比張靜樂的身手更迅速,從趙嵐身后托住她的腰肢,把她扶了起來。
趙嵐和張靜樂見突然來了個人,身手如此敏捷,心中都是一驚。
待看清來人,張靜樂面色迅速恢復了平日的冷峻,甚至比平日更冷酷。
祁臨川,真是哪里都有他!
趙嵐回首,抬頭也看見了祁臨川。
祁臨川沖她笑了笑,輕聲細語調侃道:“算上這次,我可是救你第二回了!”
沒有稱呼,沒有招呼,又這么親昵,祁臨川顯然知道戴了昭君帽的人是誰。
祁臨川托著趙嵐的手并沒有拿開,張靜樂見了心頭發火,拉著趙嵐的手臂一使勁,就把趙嵐拉了過來,護回在他的身后。
祁臨川頗有意味地看著張靜樂,張靜樂也冷冷地回看著祁臨川。
秋日的陽光下,兩個一般高、一般強硬、一般武術超群、一般位高權重的人,就這么對峙著。
偶爾零星路過的賞花游人,看見這場景,也假裝得沒有看見,迅速離開,以免城墻失火殃及池魚。
張靜樂背在身后的手一直輕輕地扣住趙嵐,沒有放開。
趙嵐便搖了搖他的袖口,想勸他不要在這里耗著。
他感覺到了,垂下眼眸,往身側掃了一眼,遲疑了下,又重新對上祁臨川。
瞬間,張靜樂似乎收起了渾身的刺。
他身后的手放開了趙嵐,舉起雙手對著祁臨川作揖,稱呼了一聲:“侯爺,有禮了!我們還有事,先行告退。這滿院秋色宜人,還請侯爺慢慢欣賞!”
說完,張靜樂便轉身,帶著趙嵐離開了。
祁臨川看著走開的趙嵐,心中有些失望,更多的是氣惱!
怎么在寺廟里的關切,她就忘記了?張靜樂有什么好的?除了年輕點,哪一點能比得上自己?
自己這是怎么了?
祁臨川突然問自己。
自己剛才在想些什么?!
肯定是因為張靜樂,自己氣昏了。
或者是因為她身上的清香?
是她腰肢的柔軟?
還是因為她像自己已經逝去的妻子,那份柔弱中的楚楚可憐?
祁臨川呆住了,他沒法解釋他剛才的想法,他最近也不止一次想到亡妻了,下個月就要冬至了,自己要記得去祭奠一下。
他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