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瀾傳

101 新的路

午后,一道紫色身影施施然進入大理寺。

樞密使難得造訪,大理寺卿有點摸不著頭腦,卻也不敢怠慢,親自請他上座飲茶。

梁守謙卻婉言謝絕,只笑著問:“沈進士呢?怎么不見他?”

大理寺卿恭敬回答:“沈進士正在庫房查閱卷宗呢。”

梁守謙狹長雙目精光一閃,裝作不經意道:“他要看卷宗,自有掌固調取,何需親自去庫房?”

“與鬼車鳥相關的卷宗,散落在歷年卷宗里,沈進士想盡快從中整理出線索,要求親自查找,下官覺得他說得有理,便允他自便……”

大理寺卿說著說著,見梁守謙面色不虞,遲疑地問:“樞密使可是覺得,下官安排得不妥?”

“并無不妥,只是怕沈進士太過操勞罷了,”梁守謙若無其事一笑,“畢竟他由圣上欽點查案,又是南康公主的意中人,我自然要多上心些。走吧,帶我去庫房看看他。”

他越是說得云淡風輕,大理寺卿就越是頭皮發麻。

如此不依不饒地要見人,嘴上說著關心,分明就是來者不善吶。

他心里打鼓,卻只能親自引路,前往庫房。

此刻掌固們正圍坐在庫房外,有說有笑地吃著油汪汪、脆酥酥的寒具。

大理寺卿領著梁守謙走過來,看在眼里,氣得咬牙。

好家伙!大白天開小差不說,還讓樞密使撞個正著,回頭他在圣上面前嘆一句大理寺卿馭下無方,自己還如何在官場立足!

他臉一沉,正要興師問罪,梁守謙忽然一抬手,堵住他到嘴的話。

“不要驚動沈進士。”梁守謙盯著緊閉的房門,低聲吩咐。

大理寺卿暗暗心驚,對掌固們使了個眼色,一幫人精瞬間心領神會,像沒看見長官似的,繼續吃喝說笑。

梁守謙悄悄走到門前,猛地推開庫房門。

站在卷宗架邊的沈微瀾抬起頭,雙眼愕然望著他,手里還捧著一幅展開的卷宗。

他立刻跨過門檻,直直走向沈微瀾:“庫房里就沈進士一個人?在看什么?”

沈微瀾收起卷宗,拱手行禮:“沈某正在查閱元和七年,鬼車鳥作祟的卷宗。”

梁守謙抬頭看了眼木架,見年份對得上,緊繃的臉擠出一絲笑,整了整紫色袍袖,回頭問站在庫房門口的大理寺卿:“沈進士可是奉旨查案,棘卿都不派個人照應嗎?”

“這……的確是下官思慮不周……”大理寺卿面子掛不住,回頭怒瞪掌固。

掌固們頓時一臉心虛,一人支支吾吾回話:“庫房里都是卷宗,我們不敢在里面吃寒具,生怕油污了卷宗,更怕碎屑引來老鼠啊……”

“要緊的是這個嗎?要緊的是誰準你們在當差時吃喝!”大理寺卿聲色俱厲。

掌固們縮著脖子,鴉雀無聲。

這時沈微瀾拱起手,向大理寺卿致歉:“棘卿息怒,此事怪沈某思慮不周,因為先前辛苦掌固們打掃庫房,心里過意不去,才買了些寒具慰勞大家。”

礙于沈微瀾身份特殊,大理寺卿緩和了面色,輕咳道:“原來如此,所謂不知者無罪,你也是出于好意做了個東道,此事便就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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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瀾道了一聲謝,這才恭恭敬敬與梁守謙見禮。

梁守謙兩眼緊盯著他,目光暗藏機鋒:“你方才說,辛苦掌固們打掃了庫房?”

庫房年久積灰,若一個人翻找卷宗,必會留下明顯痕跡,他差使掌固打掃庫房,居心何在?

沈微瀾歉然一笑:“都怪在下身體不濟,一到灰塵多的地方就會咳嗽不止,幸虧主簿體恤我,才特意安排掌固打掃庫房。”

他三言兩語,將自己摘清。

梁守謙笑笑,意味深長道:“沈進士如此身嬌肉貴,依舊堅持親自調閱卷宗,著實難能可貴。就不知你這番辛苦,可有所得?”

沈微瀾拱手回答:“據卷宗所載,鬼車鳥于元和六年首次出現,致使惠昭太子薨逝,其后兩年在長安城內作祟七起,每次都是黃昏出現,自東向西消失。”

梁守謙在木架間踱步,撥弄著卷宗上的牙簽,漫不經心道:“這些聽起來,都是字面上摸得到的規律啊。”

沈微瀾緩緩跟著他:“因鬼車鳥先后死去的七個人,其中一人為宮中內侍,三人在神策獄任職,另有三人則供職于御史臺。”

梁守謙頓住腳步,回頭問沈微瀾:“你是覺得這七個人,與惠昭太子之死有關聯?”

沈微瀾與他對視,沉聲道:“這七個人與惠昭太子一樣,在遇到鬼車鳥作祟后,短則當天、長則數日,都會突然吐血昏迷,于數日內斃命。若能查出其中關聯,便可證明鬼車鳥背后另有真兇,在暗中操縱全局。”

梁守謙輕慢一笑,對沈微瀾道:“可惜,你這論斷并不新鮮,大理寺卿和你想的一樣,這幾年極力查找這七人間的關聯,卻一無所獲。你按照這個方向查案,只會重蹈覆轍。”

他不客氣地潑冷水,沈微瀾卻自信一笑:“方向一致,未必要重蹈覆轍,亦可另辟蹊徑。”

梁守謙一怔,饒是閱歷極深也被他震住,失笑道:“沈進士好大的口氣,你才來長安不到一年,就能找到別人沒走過的路嗎?”

“依照現有卷宗來看,這七人間的關聯,的確已經被大理寺查盡了。”沈微瀾仰頭看向堆積如山的卷宗,目光灼灼,“新的路,一定在這庫房之中。”

梁守謙看著沈微瀾,目光微閃。

幽暗的卷宗架間,眼前人氣宇軒昂,一襲白衣纖塵不染,活脫脫便是那傳奇的四個字——青宮白鶴。

白鶴一唳,聲振九霄。

莫非他真能破解鬼車鳥之謎,甚至……揭開惠昭太子薨逝的隱情?

梁守謙按下心頭震動,啞聲道:“既如此,我便靜候沈進士佳音。”

沈微瀾拱手行禮,目送梁守謙離開庫房,眼神微冷。

不愧是縱橫官場多年,始終屹立不倒的樞密使,昨日不過片刻交談,他就已經懷疑上了自己。

的確,能夠進入大理寺查案,是他煞費苦心、精心謀求的結果。

雖然圣上同樣懷疑有人打著鬼車鳥的幌子,下毒謀害澧王,但召他密談是一回事,破格讓他進入大理寺,又是另一回事。

是他娓娓而談,一點點地讓圣上相信,想要救活命懸一線的澧王,就該將他放到更高處去統觀全局,而不是僅拿他當個查案擒兇的馬前卒。

他說服了關心則亂的天子,卻驚動了狡猾如狐的樞密使。

果然,想為十年沉冤昭雪,沒有那么容易……

沈微瀾抬起頭,望著滿目卷宗,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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