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守謙立刻反對:“沈進士身為男子,怎可進入內廷?”
李纈云理直氣壯:“如今鬼車鳥明擺了與內廷有牽扯,沈郎奉旨查案,什么地方不能去?”
她見梁守謙一臉不以為然,立刻搬出父皇來:“樞密使若覺得不妥,去向父皇請一道恩旨,也是一樣。”
哼,諒他也不敢驚動父皇,把強行將微瀾押入內侍獄的事抖摟出來!
梁守謙果然不再反對,含糊其辭地岔開話題,將二人一路送到朱鏡殿。
待梁守謙一走,李纈云便對沈微瀾悄聲道:“我們留在宮中,趁著郭貴妃過生辰,自己去掖庭局找崔的妻女!”
沈微瀾笑道:“公主果然妙計。”
李纈云被他夸獎,開心不已,牽著他的手登上玉階,去朱鏡殿跟母妃報平安。
自從聽說女兒遭遇了鬼車鳥,許美人整日擔驚受怕,不停念佛。
驟然見到女兒回來,還帶上了自己心儀的準女婿,她激動得直掉眼淚,將李纈云囫圇個兒摸了一遍,對著她哭訴:“你這個討債鬼,成天出宮闖禍不說,還沾惹上鬼車鳥,我遲早要被你嚇死!”
“母妃別擔心,那什么鬼車鳥作祟都是假的,沈郎已經快破案了。”李纈云安慰母妃,“二皇兄會病倒,是被人下了毒。如今我的飲食起居都有沈郎照看,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嗎?”
許美人欣慰地念了句佛,看向陪在女兒身邊的沈微瀾,越看越滿意。
如此十全十美的郎君,若是做了南康的駙馬,她做夢都要笑醒。
“你讓沈進士留宿宮中,你父皇準了嗎?”許美人有點擔心。
“你放心,我一會兒就去求父皇,安排沈郎在內侍省值房過夜。”
李纈云肚子里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摟著母妃一通撒嬌,說到正事:“我在宮外查案,處處有沈郎保護,他文武雙全足智多謀,我一根頭發絲都傷不了。母妃在宮里聽到什么都別往心里去,那是貴妃故意編排出來嚇唬你的。”
許美人點點頭,懸了多日的心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兩人探視過許美人,沈微瀾得了天子恩旨,由照白領著前往內侍省留宿。
離開李纈云之前,他千叮萬囑:“兇手下毒的手法還不清楚,我不在你身邊,你飲食盡量簡單,入口之前一定要讓寶綺反復查驗。”
李纈云笑著對他眨眨眼:“你放心吧,用不了兩個時辰,我們自會相見。”
果然到了晚間,李纈云就打扮成小內侍模樣,懷揣掖庭局名錄,敲開了沈微瀾的門。
沈微瀾見她這副打扮,伶俐自如地進屋,便笑著猜:“你過去經常假扮內侍?”
“我打小就這么干,宮里宮外,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李纈云得意地笑,綠袍烏冠,面如芙蓉,透著別樣風流。
她在桌邊坐下,從懷中掏出名錄,交給沈微瀾:“這是貞元十九年入掖庭局的罪奴名錄。”
沈微瀾有些不放心:“你這么快就把名錄弄到手?沒有驚動樞密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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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他手眼通天,我也有我的門路,”李纈云傲然一笑,“二哥宮里也有人脈,聽說我們在查案,行了不少方便。”
沈微瀾在她身邊坐下,打開名錄,就著燈光查看,很快便查到了崔妻女的名字:“崔妻鄭氏,年三十四,崔氏女瑤環,年十五。”
“崔瑤環,真是個好名字……”李纈云看著名錄,目光憐憫,“十五歲,正是花一般的年紀,就因為父親犯了罪,一輩子都摧折了。”
她抬眼看向沈微瀾,悵然低語:“何況崔所犯,真的是罪嗎……”
沈微瀾看到她眼底的不平,小聲提醒:“公主慎言。”
李纈云知道這宮里容不得一句錯話,卻依舊托著下巴,陷入回憶:“我還記得曾祖父的模樣呢,他白發蒼蒼,總是慈眉善目的,偶爾還會抱抱我。原來他終究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天子啊……”
天子的雷霆手段,沈微瀾再清楚不過。
他默默看著李纈云,一時竟有些迷惘,不知是該繼續讓她做云端的無憂花,還是該教她看見云下的雷霆萬鈞。
這時李纈云竟主動開口:“人人都說我曾祖父是明君,為何這件案子,他判得如此黑白顛倒、是非不分?”
沈微瀾神色一驚,低聲道:“你覺得德宗皇帝判決不公?”
“嗯,監察御史的職責就是入獄巡囚,查訪冤情。崔進入神策獄,雖然得罪了神策軍,卻是恪盡職守,在做正確的事。明明是右軍中尉惡人先告狀,曾祖父怎么就那么糊涂,反而降罪崔,將他流放到崖州呢?”
李纈云在燈下看著沈微瀾,目光清澈澄明,像容不得一絲塵埃的雪地。
沈微瀾靜靜看著她。
既然她為含冤者不平,他也當知無不言:“此事說來話長,你可知道奉天之難?”
奉天之難——大唐王朝繼安史之亂后,經歷的又一次重創。
他說出這四個字的瞬間,李纈云神色一凜,面色凝重:“我怎么會不知道呢……建中四年,涇原鎮兵變,亂軍賊子攻陷了長安,曾祖父被迫逃往奉天,那已是三十二年前的事了。”
沈微瀾點頭,緩緩道:“時隔久遠,有些事你或許并不清楚。當時德宗皇帝往奉天避難,被叛軍包圍月余,這是他終生無法釋懷的噩夢。當時他身邊,只有宦官霍仙鳴與竇文場領兵護駕,所以二十年后,也就是貞元十二年,他將這二人封為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
他看著李纈云,神色復雜:“現在你知道,你的曾祖父有多依賴神策軍了嗎?所以哪怕神策獄中冤案無數,他也要粉飾太平,那就只能犧牲掉一個無足輕重的監察御史了。”
李纈云默默聽完他的話,清澈的目光染上淡淡的哀憫:“可是這樣不公平,崔一門何其無辜……”
沈微瀾想到十年前滿地棺槨、寒冷徹骨的冬日,帶著感同身受的無奈,輕嘆一聲:“在權力制衡面前,是非曲直不重要。”
“所以這世上才有鬼車鳥,靠著作祟,為無法昭雪的冤屈復仇。”李纈云驀然接話,在油燈昏暗的光影里,目光明亮如星。
沈微瀾的心猛然一跳,看著她明澈的雙眼,心中波瀾暗涌。
哪怕身居高位,哪怕生命正被鬼車鳥威脅,依舊會為世間不平仗義執言。
這就是他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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