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英打量著周繹的神色,見他緊繃的臉始終沒能松得下來,不禁跟著忐忑難安。
近些日子,周繹許是為了顧全彼此的顏面,在人前對她多了幾分體貼,連房中有婢女在時,也都是和顏悅色的。然而一旦夜深,到了該歇息的時候,內室只剩了他們倆人,周繹便又恢復了素日的冷漠,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更別提說兩句話了。
沈青英心中難過,卻不敢流露出分毫,生怕周繹見了不喜。
見周繹回來便陰沉著一張臉,沈青英愈發加倍小心了起來,連走路都盡力不發出聲音。她喝了一口茶,小心翼翼地把茶盅放在胡桌上,將蓋子蓋上時,發出一聲極小的聲響。
饒是這樣,沈青英還是嚇了一跳,慌忙回頭看時,果見周繹正冷冷地看著她。她愈發手足無措,想要說自己不是有意,卻更不敢開口說話。
周繹忽然輕蔑一笑,丟下一句“你自己歇著吧”,便又出門去了。
沈青英怔在原地,不懂周繹這話是什么意思,更想不起自己究竟做錯了什么。
周繹直接去找周綽,聽小廝說周綽在書房,周繹便直接推門進去。
周綽站在書案后頭,提筆凝神畫著什么,甚至未曾察覺周繹進來,等他發覺有人時,周繹已經到他的身旁了。
“兄長怎么來了?”周綽輕輕一笑,將手中的筆擱下。
周繹卻不答話,反問他道:“在畫些什么?”
周綽也不直接答他,往另一邊略讓了一步,方便周繹看清紙上的東西。周繹斜了周綽一眼,嘴角輕揚,身子往中間站了,這才仔細打量紙上的圖形。
上頭畫著的,赫然便是武承思與虞國對陣的圖形,方位、地形、兵力分布,都細細地畫在上頭,更有兩組鶴翼陣及錐形陣,畫得十分詳盡。
“這畫的是燕對虞那一役吧?”周繹笑著伸出手,食指從最上往下一劃,道,“風箏便是從北面高山上下來的,直接點燃了城中糧草,不然河左城門未必那么容易便開。”
周綽點頭道:
“正是,河左城內囤積了不少糧草,燕軍未必耗得過。且城墻太高,便是火石也難投進,即使投進了一些,輕易也可熄滅。這帶兵的倒有些本事,想得出這樣的招數來。”
周繹聞言挑了挑眉毛:“莫非你想不出這樣的招數?”
“我只不過讀了些兵法,如今連陣法也還沒學成,上陣殺敵尚可,要我獻策就不成了。”周綽搖頭苦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指著下頭的兩個陣法問周繹道,“兄長可知如何破解此役所用的陣法?”
周繹皺著眉,凝神看了半天,驀地輕輕一笑,卻未說自己是否有破陣之法,反問周綽要如何破陣。
周綽略一遲疑,便把之前的想法說了。
對付單一的鶴翼陣簡單,但二陣合一,相輔相成,周綽自問沒什么太好的計策。至于要破錐形陣,他反倒覺得容易許多,一個偃月陣輔以長蛇陣,便有望破敵。
偃月陣形如彎月,軍士列呈弧形,強側翼、弱凹處,敵人往往易強攻中間凹處,殊不知內凹之處只用猛將,一旦攻入便即深陷,若十分必要時,兩翼也可分兵合圍。
“先以數條長蛇在前,沖亂錐形陣,再用偃月在后,逐批剿殺被沖散的敵軍。”周綽一邊說,一邊在紙上畫了起來,“化守為攻,雖未必能勝,卻不至于敗得太慘。”
“若錐形陣變成了數個鋒矢陣呢?”周繹慢悠悠地問道,“再以衡軛陣沖你的偃月陣,又當如何?別忘了人家還有云陣在后,你分散了兵力,偏又有章法可尋,更容易被人牽制,怕還不如派一隊散兵去突襲。”
周綽頓時語塞,憋了半晌才“嘿嘿”一笑,認真向周繹請教。
周繹卻嗤笑一聲,道:“我哪有什么好招數?如今不在戰場,腦中實在是不夠靈光,想不出那么許多來。”說完便去書匱格子上胡亂翻了起來。
周綽不依不饒,追在兄長身后問解法。周繹被逼無奈,只得說了實話。
“此役若拖到后頭,彼時己方已處劣勢,軍心怕也不穩,哪還能打得贏?若想破敵,須得在頭一陣上下功夫。”周繹說著,語氣一頓,“且虞國此役并非輸在陣法,而是軍隊作戰力太差,再好的陣法也守不住個河左城。”
“難道真救不得?”周綽皺眉問道。
見三弟如此,周繹頗覺無奈。
“好好的,你怎么非要研究這個?虞皇早失民心,又不善于謀劃,因此才輕易被燕軍攻下整個江山。”周繹苦笑道,“但凡他善謀,或者擅于用兵,也不會受圍城之厄。城都圍了,又無外援,亡國不過是遲早的事。”
周綽反復咀嚼周繹的話,恍悟了不少道理,但他的雙眼還是離不開才剛畫的圖。周綽知道,遲早有一天,他要與這個帶兵的對陣。
周繹心知他是念著反燕的事,才想鼓勵兩句,卻抑制不住地想起陽筠來。他只說今晚要睡在這里,并不等周綽答應,直接吩咐周綽身邊的小廝去給他取床被褥來。
“就鋪在這邊榻上。”周繹吩咐道。
那小廝名喚初一,見周綽并未拒絕,答應了一聲便走。待小廝走后,周綽才反應過來,方才他太過專注于“紙上談兵”,竟忘了追問周繹為何而來。
“兄長還未說,怎么這么晚了還會過來?”
周繹苦笑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重重吐出去后,淡淡說了句“燕國太子妃有孕”。周綽聞言立即明了,但他并未說話。陽筱就要入燕,他早做足了準備,想必二哥與他一樣,心中實在清明,并不需要有人勸說。
周繹確實不需人勸。
他之所以躲出來,不過是看不得沈青英唯唯諾諾的模樣。
如今的事情都在他預料之內,甚至連周繹自己也曾希望陽筠能與那個太子圓房,繼而有孕,若非如此,她不足以保全自己。
對于周繹來說,只要陽筠尚還活著,一切便都有希望。
周綽也不擾他,又畫了半天陣法,想出了不少拖延的招數,便由著周繹歇在書房,自己安心地回房睡了。
周紀夫婦卻無法安心。
傅天瑜時刻盯著周繹這邊,周繹歇在周綽書房的事,她竟是最先知道的那個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