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九章 撿到寶了

在南風的記憶里,那個少年指著自己畫的畫,興致勃勃地說:“我想帶你去看巫山巫峽,那里一年四季各有風味,你一定不會后悔的!”

她似乎回了他一句:“把我帶回去,你不怕你父親打你?”

他笑嘻嘻地說:“他為什么要打我?他夸我都來不及!”

“南風——”小書生叫我。

南風從遐想中猛地醒過來,忽然覺得后背生涼。

小書生抬著頭,笑著問我:“怎樣?”

“好看。”

她不是敷衍他,確實很好看。

他端詳了片刻,似乎也覺得滿意,分別在上面題了“春曉飛舟圖”和“孤舟釣雪圖”兩個名字,也不署作者名,只在畫的右上角印了個印章。

印章上是“明鴻”二字,行楷,很飄逸瀟灑。

南風歪著脖子問他:“明鴻是誰?”

他頓了頓,輕笑,說:“一個死了很久的人。”

“他畫畫很有名嗎?”

“勉強擔了些虛名。”

“你這是贗品——你以前模仿過他的畫嗎?你確定能賣出去?”

他對著宣紙吹了吹,讓墨汁干透,然后輕輕將它們折疊好,說:“這是第一次模仿,不過我覺得,應該會有人買這個賬。”

南風頗覺得可惜。其實單純從這兩幅畫來看,他的功底很深厚,兩幅畫都很有味道。可惜他非要把它們充作贗品,倒平白的污了這么好的畫。哎,為了混口飯吃,贗品就贗品吧。

小書生的臉皮真是厚,他軟磨硬泡了半天,賠了半天禮,讓宣紙店的老板給他把畫裱了起來。做完這些事,他將這兩幅畫掛在了街市上。

現在正是書院散學的時間,總有三三兩兩的書生經過,很多人嘴里還談論著今天夫子考的明經和策論。經過小書生的時候,常有人分出些精神來,投到這兩幅畫上。

有個年紀大一點的儒生走了過來,端詳了片刻,緊接著,兩幅畫前面的人越聚越多。

南風親眼看見這幅贗品的“誕生”,頗覺得臉上掛不住,忙躲在一旁,裝作路人。可小書生很坦然,他鋪開宣紙,略略思忖,又下了筆。

路人們嘰嘰喳喳地談論著小書生的畫作,但小書生低頭作畫,默默不語,好像周圍的聲音,跟他沒有一點關系。

有個年紀小、個子也小的儒生聲音洪亮地說:“明鴻先生的《春曉飛舟圖》和《孤舟釣雪圖》不是保存在皇宮里嗎?這幅一定是贗品!他的畫也敢模仿,膽子夠大的!”

“平蘭,你記錯了,”一個高個子、五官也周正的儒生接過話頭,語氣溫和清雅,“這兩幅畫原本是保存在宮里,但是,你也知道,因為……七皇子的事,皇族將明鴻先生親筆的書畫文章全部送出了皇宮。至于那些東西的去向,有人說是直接燒掉了,有人說送去了先生的故鄉,也有人說是投進了七皇子的棺槨里。”

“哦?我竟不知道!”那個被喚作平蘭的矮個子小儒生說,“伯奢你不愧是明鴻先生的追隨者,對這些事這么了解!”

伯奢落寞地搖了搖頭,說:“我只恨不能親眼瞻仰先生的大作!”

年紀大一點的儒生摸著自己三寸來長的胡子,擰著眉說:“這兩幅畫,倒真有先生的風格。你們看這筆鋒、用墨,看這傲氣十足的字體,還有印章的位置,都與原作無二。”

伯奢有些激動:“聽魏兄的意思,這怕是真品了?”

平蘭一步跨到小書生的面前去,按著破舊窄小的書桌,問:“這位公子,請問你的畫是從哪來的?”

小書生游動的筆尖沒有停頓,頭也依然低著,捂著嘴巴咳了兩聲,回答:“在下復姓赫連,家住夔州。畫乃祖上傳下來的,若不是路過寶地,不幸染病,也不愿將它變賣。”

平蘭高興地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偷偷向身后的人們使眼色,當然,只是他個人認為那是“偷偷”。

平蘭身后的儒生們,都不約而同地往前邁了幾步,將小書生圍了個水泄不通。路過的儒生們好奇,也紛紛湊了過來。

南風很是驚喜。呦,呦,原來小書生騙人的技術這么好!原來竟是撿了個寶!她不再躲躲藏藏,也往人堆里擠了擠。

伯奢仰視著畫,細細看了看,問:“公子打算用這幅畫換多少錢?”

小書生終于把手中的毛筆放下,緩緩地說:“每幅畫十兩銀子。”

“十兩?!”人群中一陣驚呼。

南風搓搓鼻尖,想:這小書生還真夠膽大的,一幅贗品竟然敢要十兩銀子,你怎么不去搶啊!你良心不會痛嗎!看看,大家都抗議了!

伯奢明顯有些生氣了,說:“公子也是讀書人,就算與明鴻先生有故,也應該知道先生的詩文畫作有多大的價值!雖然公子時運不濟,遇到了難處,但這兩幅先生的成名作竟如此賤賣,豈不傷了先生英名?!”

平蘭也急了,說:“就是就是,有辱斯文!”

儒生們都“義憤填膺”。

哈?竟……竟然有人嫌畫賣便宜了?我的娘!

小書生環視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人們,微笑著說:“那依各位之見,這兩幅畫在下應該定什么價錢?”

伯奢思忖片刻,眉用力擰著,說:“赫連先生乃是書畫全才,尤其是畫,雖現世的只有寥寥數幅,但每一幅都是前無古人的無價之寶,談論價格乃是不敬。不過——在下看公子確實是人在窮時,不如這樣:在下出資三十兩為公子救急,這兩幅畫就當公子暫時租賃給我。等以后公子度過難關,再向在下索回。如何?”

小書生站起來,將兩幅畫仔細收好,說:“在下讀書不精,瞧不出這兩幅畫有什么好的。既然公子喜歡,倒不妨賣給公子。這東西能被公子喜歡,也算是它的福氣。”

“可是……”伯奢有些焦急。

“伯奢兄,”平蘭用胳膊肘頂了伯奢一下,眼波涌動,“既然人家公子誠心拿出來賣,你何苦為難人家?人家公子說得對,這兩幅畫到了你的手上,被你好好保存、欣賞,才不枉明鴻先生的蓋世才名。”

伯奢不自在地看了看小書生手上的畫軸,又看了看周圍神色各異的同窗好友,最終朝著畫軸拜了兩拜,雙手接過畫軸,說:“既然公子成人之美,在下卻之不恭了。在下敬贈公子三十兩紋銀,權當謝禮。”

小書生揖了揖,說:“多謝。”

這場交易倒是奇了,賣家賣力地壓低價格,買家央求著抬高價格。嘖嘖,世道真是……一點都不艱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