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六十章 好戲(二)

周眉語是粗人不假,但也是個有腦子的粗人。她打著哈哈說:“臣知道,太子殿下和齊王殿下知道臣家底薄,成個親也沒那么大的排場,有心幫襯一下,可臣也不能蹬鼻子上臉不是?一幅畫而已,哪里值得那么多的銀子?兩位殿下若是喜歡書畫,沒關系,底下的將軍們送來了好些呢,李姜楠說,都是有名號的人畫的,有什么唐今非啦,郭就啦,兒大江啦,還有個女的,叫什么蘇……蘇……蘇少少還是蘇妙妙的。嗐,反正臣也不認得,各位隨便挑些就是了。”

那些書畫的作者,分別是唐岑非、郭蹴、倪大江和蘇渺渺,周眉語不認得,但在座的人們都認得。他們不是書畫大家就是文壇巨擘,不是風流才子就是多情佳人。他們的畫作,雖不一定能比得上蘇明義的《尋隱者不遇圖》,但也差不了哪里去。可惜,落在了一個文盲的手里。

薛瓶兒再也坐不住了,玉指撫在桌子上,上身微微前傾,問:“果真嗎?將軍都把它們帶在身邊嗎?”

周眉語點頭:“對啊。不是什么稀罕東西,都堆在后面院子里了,薛小姐隨便拿!”

周眉語倒是豪氣,可放在外人眼里,總覺得傻氣。

那是稀罕東西好嗎!

薛瓶兒不失風度地干笑了一聲。

周眉語仿佛沒看懂人們笑容里的意思,說:“這個隆慶酒樓啊,傳說是京城最講究的酒樓,因為酒樓的后面有個環形走廊,走廊正中種著一棵百十來年的老松。人們都說這棵樹長得風雅,我也瞧不出來——反正劈了當柴燒也做不了一頓飯吃——可人們喜歡在那里設下屏風,懸掛詩詞啊、對聯啊什么的。我今天就風雅一回,也把畫掛上去,等各位喝完了酒,可以隨便欣賞。”

好似在迎合周眉語的話,李姜楠把畫收走,告了個罪,消失在隆慶酒樓通往后院的拐角處。

周眉語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一拍大腿,笑著說:“彈唱的姑娘們應該也休息夠了,該讓她們出來再唱上一曲了——人呢,上啊!”

亮堂堂的嗓門在大廳里回響一圈,就有歌女和舞女款款而至,軟綿綿的絲竹聲再次響了起來

縱觀整個宴會,除了“置身事外”的宋易安,坐的最坦然的是周眉語,最淡然的是赫連衣,最滿足的是甄昱卿,最復雜的是宋元吉,最如坐針氈的是薛瓶兒和宋元德。

明明喝的酒不是烈酒,明明只是仲夏時節,宋元德卻熱的厲害,他用力扇動著手里的扇子,可熱氣還是一股子一股子地往上竄。面前“花團錦簇”,脂粉的香氣沖的人頭昏眼花,身邊有個才華出眾的、自己最心儀的美人,宋元德坐不住啊!

若是有一塊冰降降溫就好了——不,若是那位暖玉一般的美人能躺在懷里說兩句可心的話,怕是更能緩解他焦躁的內心。

宋元德這樣想著,更是難受得要命。

薛瓶兒坐在座位上也甚是煎熬。

雖是被哥哥擋著,但薛瓶兒能清楚地感受到宋元德自始至終投過來的灼灼目光。她厭惡那個色瞇瞇的眼神,就像厭惡他走路時鴨子一樣搖晃的背影。

薛瓶兒之所以明知道宋元德赴宴的情況下也要參加,是因為那幅蘇明義的畫。得知周眉語還有很多珍貴的畫作,薛瓶兒是歡喜的,可周眉語不懂珍惜,又惹來她的一陣惋惜。

轉而她又想,既然周將軍不懂欣賞,若是她厚著臉皮討要一幅,或許周將軍也不會怪罪。將軍雖是女子,但性格豪爽,又喜歡喝酒,不如用家里珍藏的幾壇子女兒紅與她交換,難道周將軍會不肯嗎?好極,就這么辦。

看著自家妹妹止不住地朝后院張望,薛迅便明白了。他在歌聲的掩護下,輕聲對妹妹說:“坐不住啦?想去看?”

薛瓶兒抿嘴一下,點了一下頭。

薛迅說:“去吧,我給你打掩護!”

薛瓶兒亮晶晶的眼睛頓時被笑容擠得沒了蹤影,她道了聲謝,急迫地離開座位,借著層層疊疊的紅巾翠袖,提著自己的裙擺,低著頭往后院走去。

薛瓶兒故意繞開宋元德,可宋元德偏把那種逃避當成欲擒故縱,連人家飄飛的裙擺,都被他當成含羞的邀請。這種自作多情的滿足,攪動得他的內心像有一只小手在不老實地抓撓,撓的他口干舌燥。

發現宋元德盯著自家妹妹,眼神迷離,薛迅也心生厭惡,只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更何況對方身份尊貴,哪里是他能招惹的?

他只好“曲線救國”,舉起酒杯,對宋元德說:“齊王殿下,前些日子在定遠侯府的雅宴上,殿下賜給臣一套龍泉青花寶蓮筆洗,臣想借此機會,敬殿下一杯,聊表謝意。”

宋元德有些不大高興,因為那一套價值不菲的筆洗,是在雅宴結束之后,宋元德派人交給薛迅的,并明言,請他把筆洗轉送給薛瓶兒,聽薛迅的意思,他竟自己收起來了。

可眼下也不好發作,畢竟那是未來的大舅哥。宋元德客氣了兩句,將杯子里的美酒一飲而盡。

薛迅和宋元德一來一往,旁觀的宋元吉不自在了。

臣下舉辦的小型雅宴,宋元吉是不屑參加的,更何況若是被宋詡知道了,又要說他不務正業、玩物喪志了。偏生不愛讀書的宋元德總會參加,也由此,他和很多世家公子感情不錯,連帶著一些公侯,對齊王的好感好像已經超過了太子。

宋元吉不甘心,命人倒滿了酒,咳了一聲,對著在場的人們,說:“本宮一直想找機會和手足兄弟及德行兼備的公子們聚一聚,奈何國事纏身,總不能如愿。幸而周將軍來京受封,設宴與此,正給了本宮一次機會。來,眾位,我們滿飲此杯!”

雖說酒敬的太遲了,可誰也不敢怠慢,都舉起了酒杯——不,不是“都”,有兩個人沒有:一個是扇子搖得像蜻蜓翅膀一樣快的宋元吉,桀驁慣了,沒有理睬;另一個是宋易安,因為她沒有酒可敬。

忍了。宋元吉憋著火氣,將杯中酒一口喝完。

宋元德忽然站了起來。

“三弟,你怎么了?”

宋元德扯開自己的脖領子,說:“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