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九十九章 大雨傾盆

但她是個極能忍的人,這樣的疼痛,她自覺是應付的了的。

大雨鋪天蓋地的,讓宋易安睜不開眼睛。她盡量跟在赫連衣身后,可因為力氣小,還要牽著那匹遇到水就不愿動彈的馬,就更舉步維艱了。她腳下打滑,沒站穩,就跌進了一個泥坑里,泥水灌了一嘴巴,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干凈的地方了。

宋易安陷進的泥坑,原本是個不大的土坑,如今水漫過坑,土就成了比漿糊還要粘人的泥。宋易安起初還能動,沒有邁出兩步,就越陷越深,一雙腳根本拔不出來了。

這場大雨完全不照顧兩人的感受,一直下個不停,把兩個人路上積累的好心情都沖淡了。眼看快到夔州了,雨下得更大,超乎宋易安的想象,讓她一個沒留神,陷進泥坑里出也出不來。

宋易安對于雨天,其實有一點點害怕的。當年宋元吉心血來潮,糾集了幾個人將她狠狠地打了一頓,右腿幾乎被打斷,養了好些日子才能下地走路。但遇到陰雨天,還會有酸麻疼痛的感覺。

若赫連衣一個人出門,冒著雨也沒有什么要緊,在鎮子上買個斗笠就好了,可他身邊跟著一個弱不禁風的宋易安,且還是個名義上的皇子、翊朝的趙王殿下,若是有個閃失,他豈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赫連衣第一次后悔帶著宋易安出門:自找麻煩。

她力氣都快用光了,更因為右腿越來越嚴重的疼痛而動彈不得。她喊赫連衣幫忙,奈何喊出來的聲音藏在雨聲里,怎么也傳不出去;驅趕馬拉她以自救,馬也不動彈。氣得宋易安直想把這匹讓人倒胃口的馬戳死。

好在赫連衣一直記掛著宋易安,時常轉頭搜索她的位置。看見她坐在泥坑里發脾氣,赫連衣丟下馬韁繩,折回去,對著宋易安伸出雙手。

赫連衣在走與不走之間徘徊不定,這一天就在粘濕的雨中度過了。

次日清晨,雨還在下,下的人心慌意亂。在赫連衣舉棋不定的時候,宋易安推開了他的房門。宋易安說,官員的探親假有限,晚了是要被問責的,還是早點上路吧。

就這樣,冒著大雨,他們登上了路途。

兩個人就這樣互相看著對方,尷尬的氣氛囂張地蔓延,大有一瀉千里的勢頭。

赫連衣終于放棄了爭辯,但他不敢再繼續那個念頭,小聲說:“冒犯了,殿下……”

宋易安并不覺得受了冒犯,她只是有些難以置信。

赫連衣的手是涼的,宋易安的手更加冰涼。兩人的手掌握在一起,反倒多了些溫度。

就是有點打滑。

赫連衣鼓勵宋易安借著他的力量往上爬,可宋易安試了試,毫無作用。

宋易安的馬好像有了點眼力,繞著赫連衣轉了半圈,自顧自地走到了平坦的地方,與赫連衣的馬會合,好歹沒有再給宋易安找麻煩。

赫連衣發覺宋易安根本沒有那么大的力量爬上來,說了聲“得罪”,雙手插在宋易安的腋下,像拔蘿卜一樣,用力將宋易安抱了上來。

“你怎么樣?可有哪里受傷?”赫連衣反復打量宋易安,擔心地問。

宋易安的眼睛被水澆的睜不開,冰冷的水打在身上,鬧的她頭皮發麻,不愿說話。赫連衣以為她哪里不舒服,一點招呼也不打,霸道地將宋易安背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平坦的地方走。

“喂——”宋易安被赫連衣的舉動嚇到,想出聲阻止他。

赫連衣把宋易安禁錮地更緊:“別動。你相信我!”

相信?嗯,當然相信。

原本只是宋易安身上有泥,這倒好了,赫連衣也沾了一身。宋易安伏在赫連衣并不寬厚的背上,忽然得了便宜還賣乖地想:這個呆子應該會覺得很榮幸吧,他是我出生以來,除了舅舅,唯一一個背過我的人。

經此之后,赫連衣讓宋易安走在前面,他說,這樣才能讓她一步也不離開他的視線。

眼看就要到夔州城了,赫連衣瞧著被風雨打壓的沒了脾氣的冒牌皇子,生出些歉疚來,說:“咱們先找個客棧休息一晚,明日再啟程。”

宋易安有些瘸腿,但她盡量不表現出來,因為這樣的姿勢,總會讓她想起宋元德那個瘋子。她若無其事的說:“你不是說馬上到家了嗎?天色還早得很,為什么要休息?”

“你累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臟兮兮的給你丟臉啊,”宋易安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又不是丑媳婦見公婆,自是不在乎——難道你在乎?”

“我?”赫連衣愣了愣,“咳咳,我怎么會在乎。”

既然都不在乎,兩個人還有什么好停歇的,未時左右,就到了赫連衣的家門口。

夔州城籠罩在大雨當中,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赫連衣和宋易安像兩個泥猴子,沒了人樣兒。看守赫連府大門的小廝一時沒有認出赫連衣的身份,差點以為他們是乞討的難民。

“老爺,夫人,少爺回來啦,少爺回來啦!”終于認出赫連衣身份的小廝從臺階上騰得跳起來,跌跌撞撞地往院里跑,邊跑邊喊。被雨水洗刷的分外干凈的院落,探出了好些個腦袋,院子里熱鬧起來。

宋易安跟隨赫連衣跨進大門,就聽見一個沉穩的夫人的聲音:“這是著了魔了嗎?你家少爺怎么回得來?老爺累了一天,剛有個喘息的時間,你們……”

聲音的主人由遠及近走過來,等看到赫連衣的時候,忽然就沒了聲音。

“走吧,殿下,客棧馬上就到。”赫連衣的聲音越來越小,話音還未落,人已經逃走了。

宋易安不自在地吐了吐舌頭,跟上去。她想,赫連衣,你最好不是那個意思。

說出那樣的話,不要說宋易安,就是赫連衣自己,也大大地吃了一驚。俗話說,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可赫連衣覺得,他說出去的話,是劈出去的雷。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赫連衣趕緊說。

宋易安一眼不眨地看著他,反復回想自己想寫的那本書到底叫什么來著。

“我不是那個意思!”赫連衣又說。

宋易安腦子短路,好像依然沒有想起來——或者想起來了吧,但她不敢確認。

赫連衣選的客棧果然不錯,至少讓宋易安睡了一個安穩覺。不過第二天他們遇上了一件麻煩事:下雨了。

路途中遇到風雨是常有的事,但這一次不大一樣。這場雨從昨天晚上就開始下,一直下到晌午,不僅沒有停歇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雨水像瀑布一樣傾瀉下來,把這座小城丟進綿綿的水氣里。

赫連衣這才想到,父親的家書里說了,今年的雨水有點大,恐怕會有一場澇災——沒有“恐怕”,澇災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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