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109章 賭徒和籌碼

宋元杰從石凳上站起來,面對赫連衣,說:“赫連大人神色匆匆,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啊……嗯……”赫連衣這才發覺碧月亭中的氣氛并沒有像他想象的那樣劍拔弩張、你死我活,當下趕緊尋找借口,“聽說殿下臨時改變了行程,決定馬上去益州。益州現在災情比較嚴重,路上不安全,更何況按照腳程推算,殿下到達益州的時間恐怕是晚上。所以微臣請求殿下再等一等。”

“赫連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領了。但大人也說了,益州災情嚴重,刻不容緩。本王派往各郡縣的人馬上就到,等他們到齊了,本王就出發。”宋元杰說。

喊出這一聲的是來找宋易安的赫連衣。畫娘子來看望宋易安,順便給她帶了需要服用的藥。聽說宋易安一個人去了碧月亭,怕她受涼,就讓赫連衣去尋。當赫連衣看到宋易安和宋元杰在一起的時候,他的心臟差點漏跳了一拍。

赫連衣的出現,打斷了宋易安和宋元杰的對話,讓宋易安微微感到慶幸之余,悵然若失。失去了這個機會,以后再想拋下身份、放下仇恨、卸下偽裝地去問那個問題,怕是不可能了。宋易安心里生出的微弱的親情,也因為對話的結束而沒有了依存的載體。

“那蜀王殿下屬于哪一種人呢?賭徒——還是籌碼呢?”

此時此刻,宋易安才清楚地認識到,宋元杰是裝癡賣傻的人,但這并不代表他真的是個傻子。能在宋元吉和宋元德眼皮子底下游走,互不相幫,作壁上觀,自然有他高妙的處事之道,而這種高妙,宋易安以前遠遠低估了。

赫連衣拱手一禮,不再多言。透過宋元杰,赫連衣望向了宋易安。

宋易安似乎還沉浸在和宋元杰的對話中,對赫連衣表現的很冷淡。

宋易安震驚地想到,眼前這個人是個完全沒有把柄的人。幸好,幸好他們現在還不是敵人。

“我?”宋元杰許是沒有猜到一個鄉野姑娘會大膽發問,沒有馬上給出答案,“我嘛……”

“蜀王殿下!”正在宋元杰想如何答復宋易安的關鍵時刻,一個聲音由遠及近,帶著擔憂的情緒傳過來。

宋易安有一瞬的錯愕,她正面迎上宋元杰,在她的眼里,宋元杰從來沒有這么吸引她的注意,哪怕知道當年在宋元吉的魔爪之下給了她一條性命的是他,她也沒有認為這個男人與她有什么瓜葛。

此時此刻,宋元杰在“陌生”的宋易安面前說出了狂悖的實話,讓宋易安另眼相看。

宋元杰低下頭,繼續說:“在七弟被迫進宮之前,我就已經聽說過她了。她那時候叫葉易安,隨她母親的姓氏。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她第一天入住新月宮的時候。我那時非常好奇,想親眼看一看那個作為父皇的兒子卻比我還要慘的人到底是什么樣的。我偷偷爬上了新月宮的宮墻,遠遠地看見了她。”

赫連衣自認為沒有做錯什么,既然沒有做錯,作為男人,他不想主動和宋易安說話,他覺得那是屈服的表現。

在短暫而詭異的安靜中,宋元杰終于發現自己是個多余的人。他干笑了一聲,從碧月亭里走出來,對赫連衣說:“本王還是不在這里礙眼了。反正馬上就要出發,去門口等著也是一樣的。赫連大人自便。”

赫連衣被一個外人點破了心事,臉頓時就紅了,忙解釋道:“殿下誤會了,我們不是……我只是……我母親讓我過來叫妹妹吃藥……”

宋元杰笑得坦然,擺手說道:“大人不必向我解釋,你該向人家姑娘作解釋。”

宋易安若無其事。

赫連衣:“……”

宋元杰忽的收住腳步,轉身返回碧月亭,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非常小巧的青綠色小布囊,小布囊里躺著一塊紅色的瑪瑙石。

那是一塊火瑪瑙。

宋易安眉尖一跳。

還有這樣的事。宋易安完全不知道。

宋元杰說:“我長她一歲,但因為六弟早早夭折,所以我們兩個成了年紀相差最小的在世的皇子。我清楚地記得,當年她那么小,被丟在廢棄的新月宮里,除了門口兇神惡煞的侍衛,根本沒有其他服侍她的人,連個送飯的人都沒有。她許是餓了,也可能是害怕,不進屋,只縮在假山底下抱著膝蓋坐著,眼珠子都不轉。那時候,我的母親剛剛去世,她的母親也死在她面前,我總覺得,看到她就看到了我。她在假山底下坐了一宿,我在宮墻上坐了一宿——你說可不可笑,世人眼里的皇子貴胄,竟然像兩只流浪狗一樣縮在一邊,等著別人施舍一點憐憫……”

對于宋易安的問題,宋元杰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好像在用心思考答案,卻又像是根本沒有答案。

宋易安本就不在乎這個答案,當下笑笑,說:“殿下不愿說也沒關系,小女子并不感興趣。”

可宋元杰好像專門就想跟宋易安作對,他說:“和一位素不相識的姑娘說這些事,對我是一種短暫的解脫。其實不要說我,就是整個宋家,也沒有一個配稱作人的人。”

宋易安雖深以為然,但這話被宋元杰這個正牌皇子說出來,還是有一點驚訝的:“您這樣說,不怕隔墻有耳,招來禍事嗎?”

宋元杰冷笑了一下,說:“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宋家把七弟當成恥辱,在周朝皇帝身上潑臟水,殊不知,他們只是為自己弒君篡位找一個蹩腳的借口罷了。七弟不是恥辱,乃是宋家作惡的證人!”

說著,宋元杰竟笑起來,只是笑得凄慘,笑得苦大仇深。

宋易安也跟著笑起來,只是她的笑更簡短,更冷清:“可笑,當然可笑。”

“尋常人家的孩子,沒有父母的疼愛,或許還能保證溫飽——就算不能滿足溫飽,至少還能留存一些微弱的希望。可是,皇帝的孩子生來就要做一場持久的豪賭,要么成為賭徒,要么就被迫成為賭局的籌碼,每天活得心驚膽戰、朝不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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