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不歸

第185章 梳頭

“怎么沒有好事?和你在一塊的每一天、每一個時辰、每一個瞬間,都是美好的。”一句肉麻的話脫口而出,南風卻不覺得丟臉。畢竟那是她見不到他的每一天都想跟他說的話,如今說出來了,心中的郁結也沖破了。

“你真的……這么想?”西洲抬著頭看著南風。

“不這么想,我要怎么想?”

“嗯,都想起來了。”

西洲忽然丟掉了剛涌上來的興奮,臉色重新垮了下去:“你不該想起來的,又沒有什么好事。”

南風不敢多想,搜腸刮肚地尋找一個合適的話題緩和一下房間里壓抑的氣氛。

可笨嘴拙舌的她,忽然想不起來他們之間,有什么美妙的瞬間,在提起來的時候,不會讓話題往悲傷的地步發展。

西洲嘴巴抿了抿,終于勾起一個笑來,嘴里喃喃:“對,就該這么想……”

南風知道他要借機調侃她,趕緊手忙腳亂地把他掰回原來的位置上去,強制他看鏡中的自己。

她和他,似乎總是悲多于喜。

南風用自己笨的出奇的腦袋想了好久,終于還是放棄了,只是到底受不了這種安靜憋悶的氣氛,隨口問:“你還記得曾經給我梳過頭嗎?”

“你想起來了?”西洲忽然轉身看著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頭發拽疼了都沒在意。

南風把雙臂插入他的腋下,用盡全力將他帶起來,把他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著頭不愿和她對視,只是有意無意地護著自己的胸膛。

南風精神恍惚,沒有馬上注意到那個細節,她低著頭,唯恐西洲看到她那雙紅紅的眼睛。

西洲勸了幾次,堅持把南風趕出來,好像南風在場,他就萬般不自在。

空氣重新凝固下來。

這次該西洲打破局面了。他放縱南風笨拙地收拾他的頭發,說:“你記不記得,我其實給你梳過兩次頭。”

“嗯。一次在長安城外,一次在……你家。”南風猜不出“家”這個字眼在這么多年之后的今天,對于西洲來說是什么樣的存在,當我提到它時,他的心情又該多么復雜。

不過西洲沒有表露任何消極的情緒,反而掛著笑意說:“對,在家!我母親非常喜歡你,你在她身邊的那些天,她其實一直很高興,多年不見的那種高興。易安,你不知道,你離開之后,她其實悄悄替你置辦了嫁妝。”

“易安”兩個字從他的嘴里說出來,南風并不覺得有任何的違和,反倒關注了另一個信息:“什么嫁妝?不是……聘禮嗎?”

西洲笑著搖頭:“我母親只當你是個家境貧寒的孤女,便自作主張替你置辦了嫁妝。她說,一邊娶媳婦,一邊嫁姑娘,很合算。”

梳理著西洲的頭發,南風再次感嘆,西洲溫潤善良的性格,真是隨了他家的畫娘子。

可惜,她到底沒有那樣的運氣。

她的手實在太笨,擺弄了半天,也沒能給西洲梳一個整齊的發髻,白白讓他毛糙的頭發更加凌亂不成型。西洲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久,終于還是放棄了。他似笑非笑地從南風的笨手里接過自己的頭發,只一盤,不知怎的,那頭發就像成了精,轉眼就穩穩當當地盤在了他的頭頂,再戴上南風幫他準備好的湖藍色的發帶,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

“這么晚了,該睡覺了,你綁發帶做什么?”南風問。

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眨眨眼,很滿意的樣子,說:“娘子給我準備了發帶,我當然要戴上給娘子看看。怎么樣,好看嗎?”

大晚上的還要戲弄她,她對著他的肩膀重重地一拍,笑罵道:“誰是你娘子,少油嘴滑舌!”

“嘶——”他吃痛地捂著肩膀,整個身子都縮了縮。

玩笑開大了,他身上還有傷呢!南風趕緊慌亂地扒開他的手,查看他掩蓋的傷:“我打疼你了是不是?你松手,我看看!哪里痛?哪里痛你讓我看看!”

西洲忽然轉過身來,一只大手一下子抓住了南風的雙手,一臉得逞的笑意:“我就知道,我家娘子最疼我!”

一會兒痛的可憐,一會兒壞的氣人,南風干脆推開他,罵道:“又耍我!再亂說話我就撕了你的嘴!”

西洲更加肆無忌憚,鉗制著南風的雙手的大手往自己的懷里扥,另一只手竟挽住了她的腰——這是前世都沒有過的親近姿勢。他不顧她的微不足道的掙扎,仰視著她,傲嬌地說:“嘿,你還要賴賬不成?!你我在你母親畫像前拜了天地,難道不算了?你就是我的娘子,生生世世都是,想抵賴是萬萬不行的了!”

哦,對,是有那樣的事。他們倆拜了天地,她是他的妻。

他明明就在她的眼前,她卻總覺得他很遙遠,朦朦朧朧的,讓人抓不住,得不到,也……賠不起。

等西洲終于洗漱完畢,南風又拉著他坐在梳妝臺前,耐心地給他整理頭發。

南風此時腦子里一團亂。

西洲不像南風。南風是一個近乎重生的生命,能夠自然地把今生和前世割裂開,所以早已改了本性。西洲還完整地保留著前世的記憶,他和曾經的自己,是絕對不能割裂開的,所以曾經的自尊、固執的脾氣一點都沒有改變。

就像剛剛,他明明沒有力氣把自己裝進浴桶里沐浴,偏還要給自己留點顏面,梗著脖子不愿尋求南風的幫助。

正如前世,他身陷宋元杰的軍營,見到宋易安去救他,還要拖著殘破的身軀拼命地驅趕她離開。

他就是那么傻,連讓她擔心一下走舍不得,偏還要為了她赴湯蹈火。

在南風的印象里,西洲的頭發是柔軟烏黑的,是一條掛在名山上的瀑布,是一段被繡娘精心織造的錦緞,是一抹送走夕陽的絢爛晚霞。但她此時手上捧著的,只是一條被水浸泡了很久的纖繩,枯黃,破碎,凌亂。

像一個六七十歲的田野老漢的頭發,每一根都記錄著滄桑。

她唯恐自己手太重,弄疼了他,只能小心地慢慢梳理他的頭發。他束著發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披散下來,才知道它們的數量太少,已經到了“渾欲不勝簪”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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