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將軍瞇著眼睛盯著黑黢黢的樹林看了半天,說:“啥?我咋沒聽見?”
小兵被吼的有些怯,卻還是堅持說:“我……我真的聽見了。”
將軍將自己唬人的眼神從小兵的身上扒拉下來,對著樹林,雖是敷衍卻也聲音洪亮:“哪個鳥人?滾出來!”
巡邏至此的北狄隊伍里,站出一個首領模樣的人,五大三粗的,一身黑乎乎的肌肉,頭上掛著一個一寸來長的小辮子,怪里怪氣的。他的大手拍在內急的那個小兵肩膀上,問:“有事?”
小兵被拍中,疼得咧了咧嘴,不過他好像習慣了,說:“將軍,我聽見里邊有動靜。”
其他親兵想去警告他已經晚了。
恰巧在附近巡邏的北狄騎兵中,有個騎兵內急,想隨便找了個地方解決一下,卻偶然聽見草叢深處的聲響,喊了一聲:“誰在那里?”
自然沒有回應。
將軍又在小兵身上挖了一眼。
這一聲算不上大,卻因為周圍安靜得連鳥叫都沒有,所以能清楚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里去,與他一起巡邏的北狄兵,就都提高了警惕。
隱藏在草叢里的容慕之心里著實一驚,他并不是擔憂自己打不過區區二十幾人的隊伍,而是擔心兩方打起來,驚動了遠在一線天的敵人,那么他的命,就撂在這里了。
他還有二十多萬的將士,還有榮朝萬里江山,還有風晴色的仇沒有報!
平心而論,北狄的騎兵比榮朝騎兵實力強大,行動起來,機動靈活,像山坳里隱藏了整整一個冬天的狼群。榮朝沒有這么強大的騎兵,所以他們只能從戰術上克敵制勝。
這個克敵制勝的關鍵,在于大同西北的一線天附近。
一線天是北狄軍隊入侵中原最便捷的道路,也是北狄援軍的必經之路。北狄建國一百多年,這是第一次這么大規模地遠征他國。他們剛進入大同就受了沉重的打擊,這應該是他們意料之外的,也因此,他們的供需糧草并不充足。若真的能占據一線天,截斷北狄人的后路,那么北狄人士氣便被摧毀,戰爭就算打勝一半了。
小兵的頭縮了縮。
到底還有人給小兵撐腰,嚷道:“將軍,我也聽見了,有聲音。”
那將軍沒想到接連有人質疑他的聽力,出了一口粗氣,拔出自己四尺多長的大刀,朝密林深處走去,且邊走邊砍,好似帶了怒氣。
眼看那把大刀,就要到容慕之面前了。
就算會引起敵人的注意,也不能坐以待斃,或許現在反抗,還有活下去的機會。容慕之保持著原來蜷縮的姿勢,緩緩地拔出了隨身的寶劍。同行的親兵心一橫,也打起精神準備迎敵。
忽然,林子里發出一聲輕微卻清脆的哨聲,聲音從北狄將軍的背后發出,帶了濃濃的挑釁意味。
人們的注意力都被引了過去。
在北狄將軍身后幾丈遠的位置,冒出了二十幾個人,都是夜行裝。站在中央的一眼便知是個首領,身形高挑,看不清面容。他們只露著上半個身子,用手中的弩箭,對著在場的每一個北狄人。
不等北狄人有任何行動,弩箭已經發射出去,林中多了幾聲刺透空氣的聲音。
當中最厲害的當然是那個首領,一手一弩,轉眼間就殺掉了兩個北狄人,且都是一箭穿喉,干凈利落。其他人也不甘示弱,配合默契,毫不拖沓。
北狄人承受不了弩箭巨大的沖擊力,紛紛直挺挺地倒下,又被容慕之帶的親兵小心地截住,以免發出大的聲音驚擾敵軍。他們還不忘檢查一下北狄人是不是死透了,然后補上一刀。
整個過程如閃電劃破天空,精彩又短暫。
容慕之聽見自己的親兵們都輕輕舒了一口氣,便把自己的那一口濁氣忍在了心里,裝出一副寵辱不驚的高深莫測的模樣。他從被密林掩蓋的草叢里走了出來。
救了容慕之性命的江宏雖然極其不想和容慕之見面,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難道還能裝作不認識嗎?他也走了出來。
容慕之的怨氣并未有一絲的消退,見到江宏,非但沒有感激,反而陰惻惻地刺了一句:“違抗軍令,擅自出城,小王爺好規矩。”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晉王殿下好魄力。”江宏回敬道。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容慕之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他先帶了十幾個親兵,趁著天黑,去一線天附近走了一圈。
出乎意料的,他遇見了同樣來考察戰況的江家姐弟和二十幾個靖邊王府的親兵。
在江寒昏迷的短短兩天時間里,山陰城外的局勢已經大變。晉王容慕之是個明白人,在他冷靜下來之后,也意識到自己心甘情愿地跳入了敵人設置的陷阱中,他沒有深入追究靖邊王府的過錯,只將整個參戰的靖邊王府軍隊禁足在城中,自己則化悲痛為力量,用最快速度整合軍隊,日夜兼程趕往大同郡,并在大同郡外安營扎寨。
正如江宏所說,大同郡內外的兵馬已經超過四十萬,敵我兩方勢均力敵,劍拔弩張。
北狄人見榮朝援軍來勢洶洶,便縮短了戰線,由原本的圍城變為了固守西北為主、伏兵打援為輔的戰略路線。榮朝軍隊眼睜睜地看著大同郡的城門,卻因為伏兵侵擾舉步維艱,只好放棄了進城的計劃,在大同的東南方向安頓下來,激戰一天之后,才和城內官兵取得了聯系。
戰事不利于我方。若想破局,硬碰硬是下下策,兩方一旦正面交鋒,死傷難以計算。
所以,無論是榮朝還是北狄,都不想輕舉妄動,不想把挑起大戰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引起天下人的口誅筆伐。
事情是這樣的。
在隨從戰戰兢兢的保護下,容慕之藏在一線天對面的山中密林里,遠遠地審視了一下一線天的情況,發現這里的守備確實到了天衣無縫的程度。正欲回軍,卻遇見了一隊四下巡查的北狄騎兵。
山里總有雜亂的樹根和觸手一樣支棱起來的樹枝,扎的人難受。偏有個年輕的親兵,雖是個功夫極好的,卻沒在山里走過夜路,深一腳淺一腳的,一個不留神,摔進了土坑里,被露在外面的樹枝戳透了腳掌,疼的喊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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